期待視野下動畫電影的現實主義

時間:2023-03-24 17: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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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視野下動畫電影的現實主義

【摘要】現實主義動畫電影《雄獅少年》一改以往國產動畫普遍脫離現實的境況,以小人物的真實生活為切入點實現了與現實的接軌。本文從接受美學的期待視野出發,找出《雄獅少年》實現了現實主義轉向卻口碑兩極分化的原因,強調審美過程中作為審美主體的觀眾的中心地位,探討觀眾的“定向期待”和“創新期待”與影片文本創作和實際宣傳發行之間錯綜復雜的關系,解析國產動畫電影在進行現實主義轉向時的得與失。

【關鍵詞】《雄獅少年》;期待視野;電影口碑;現實主義;“新國風”動畫

CG(ComputerGraphics)、3D等數字媒體技術的成熟精簡了傳統動畫的復雜制作工序,給動畫電影帶來更豐富多元的表現形式,使動畫不再是依靠逐幀處理畫面形成的虛構影像,而有了再現真實的可能。這種“再現真實體現為制作者對現實世界的摹寫,他們極力追求影像與現實事物的相符性,試圖通過逼真的模仿使畫面直接指向現實,從而達到一定的認識論目的,這其實是對完整電影神話的數字化延續。”[1]《雄獅少年》(2021)以CG、3D動畫再現現實,借廣東鄉村留守少年拜師學舞獅的故事,集中探討留守兒童、小鎮青年、家庭變故等社會議題。影片跳脫傳統動畫改寫古典神話的創作路徑,是國產動畫電影進行現實主義轉向的一次有效嘗試。本片在第一輪點映后斬獲1700萬票房,甚至被業內行家預期成為新一屆的“國動之光”,做出了票房破20億的預估,但最終僅以2億票房草草收官。盡管眾多KOL(KeyOpinionLeader)在社交平臺上紛紛發文贊賞,但對本片的負面評價特別是有關人物造型的爭論自點映即伴隨始終。本文將從接受美學的“期待視野”出發分析《雄獅少年》口碑兩極分化的原因,探究國產動畫電影進行現實主義轉向時的得與失。

一、影片文本與觀眾期待視野的深層互聯

“期待視野”是姚斯進行文學接受研究時提出的重要概念,指“文學接受活動中,讀者原先各種經驗、趣味、素養等綜合形成的對文學作品的一種欣賞要求和欣賞水平,在具體閱讀中,表現為一種潛在的審美期待。”[2]這一概念在電影中依然有用。審美主體在觀影時心理上已有一個既成的結構圖式,即“審美經驗的期待視野”,“期待視野”是主體的世界觀和人生觀、藝術文化素養、一般文化視野、對電影的鑒賞能力以及過往的審美經驗的綜合。“審美經驗的期待視野同一般的認識心理圖式的機制相似,起著兩種相反相成的、類似于皮亞杰發生認識論中提到的同化與順應的作用,即定向期待與創新期待。”[3]這種“審美經驗的期待視野”類似于一個深藏于人腦的巨型“數據庫”,觀眾在觀影時總是無意識地在同步運轉的數據庫中檢索與以往審美經驗類似的數據,并將其與當下鑒賞的文本中的數據一一匹配,然后將不太符合審美期待的數據剔除出去。也就是說,觀眾喜好的作品某種程度上就是對特定數據的不斷求同。這種求同心理就是“定向期待”在起作用,它促使觀眾定向選擇某一特定的電影類型或電影風格。定向期待作為閱讀主體性的凝聚,究其本質而言,乃是主體的一種自我顯示,一種主體本質的對象化。[4]定向期待并非一成不變。當審美主體長期觀看符合過往定向期待的影片時,創新期待便開始起作用。觀眾希求在同質化的內容中窺見新事物,期待全新的事物對固有的審美體驗進行挑戰。需要注意的是,這種“全新”應建立在過往審美體驗的基礎上,而非完全的陌生。完全的陌生會使觀眾萌生疏離感從而對新事物產生抵觸情緒。審美經驗的期待視野就是在定向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被打破,創新期待一次又一次地被喚醒中潛移默化地發生更迭與改變。口碑與票房是觀眾對一部電影最直觀的反饋,也是觀眾的期待視野能否得到滿足的直接表現。高票房、高口碑的電影作品往往極好地平衡了觀眾的定向期待和創新期待,比如《哪吒之魔童降世》以50.35億的票房收獲中國內地票房總榜第四的寶座;高票房、低口碑的作品或是憑借營銷刺激了目標觀眾的“獵奇感”,放大了觀眾的創新期待,或是借助其他影片的“紅利”暗示影片內容符合觀眾的定向期待,但最終的呈現效果卻和預期截然不同,如《大魚海棠》《姜子牙》,前者展現國風情懷,后者借“魔童哪吒”的紅利,打著續作的旗號招攬觀眾;低票房、高口碑的作品往往滿足了特定觀眾的定向期待,卻沒能滿足更廣大受眾的創新期待;低票房、低口碑的作品則需進一步探索對定向期待和創新期待的滿足。作為一個典型的“低票房、高口碑”的樣本,《雄獅少年》在一定程度上考量了觀眾“審美經驗的期待視野”,但在“定向期待”和“創新期待”之間的平衡上還有欠缺。

二、現實主義轉向對觀眾期待視野的滿足與突破

《雄獅少年》從現實世界中取材,利用CG技術在動畫世界中描繪了一個集現實與虛擬于一體的城鄉景觀,盡管這一景觀并不存在于現實生活中,是“現實生活之外的虛擬景象”。但《雄獅少年》所呈現的“虛擬景象”具備現實邏輯,是對深層社會存在的表層再現,呈現出鮮明的現實主義風格。

(一)打破“神話引擎”:現實主義語境下的“新國風”

在《雄獅少年》之前,一種依托于神話改寫的“新國風”動畫電影被反復提及。2021年優酷年度發布會將其定義為“用當下年輕人喜歡的動畫形式和語言,重新解構中國傳統武俠情懷、歷史故事、神話傳奇,彰顯屬于民族的文化自信。讓動畫成為傳統文化的載體,同時,讓傳統文化賦予動畫屬于民族的優秀價值觀。”[5]這種“新國風”緣起于《西游記之大圣歸來》,奠基于《哪吒之魔童降世》,并在《白蛇·緣起》《姜子牙》等片中日漸成型。作為一個承上啟下的概念,“新國風”與“中國動畫學派”一脈相承,繼承了立足于傳統文化的優良傳統,又吸納了歐美、日本動漫產業的商業化運作模式,形成了獨具中國特色的動畫風格。但“新國風”實際上并沒有跳脫出早先《畫皮》《新倩女幽魂》《西游·降魔篇》等中國魔幻電影的敘事框架,只不過套上了動畫的外衣,“舊酒裝進了新瓶”,固守于滿足傳統觀眾的定向期待。《雄獅少年》未恪守成規,毅然拋棄了“神話引擎”和“魔幻現實”的模式,轉向了現實主義創作,立足現實世界,拆解社會現狀,觀照人生百態,訴諸真實情感表達。這種轉向并非對傳統文化的背離,它仍然立足于傳統,選取“舞獅”作為架構故事的基本元素,但在其他方面都在嘗試打破“新國風”的“成功模板”。畫面風格上,影片前半部分定格于主人公阿娟生活的嶺南鄉村,展現出既具備動畫性又真實自然的現實景觀。后半部分則用沉穩陰冷的調子烘托了獨屬于城市的清冷,清晰地復現了廣東城區擁擠卻冷漠的人潮、冰冷的混凝土建筑。細節處理上則1:1復刻了傳統“關羽獅”“張飛獅”的獅頭造型,同時,巧用武術、雜技、舞蹈元素讓舞獅的動態表達更豐富,且賦予了其“人”的特質,讓“舞獅”表現出擬人化的情緒。因此,所謂“國風”不應只限定在傳統武俠、歷史故事和神話傳奇上,“新國風”不是與神話掛鉤而將現實隔絕在外的產物。只要帶有中華傳統文化的內蘊,即便放在現代環境下也可以是嶄新的國風表達。當下的“新國風”動畫太過依賴驅動“神話引擎”進行同質化創作,《雄獅少年》給“新國風”帶來了一絲煙火氣,預示著國產動畫發展的新方向。

(二)祛除“異化審美”:寫實人物形象爭議

本片塑造出一組十分貼近現實生活的小人物群像:有心思敏感但勇敢追夢的留守少年,有為生活焦頭爛額的鄰家夫婦,有質樸勤勞的外來務工人員。跳脫出以往國產動畫熱衷于塑造英雄形象的窠臼,讓觀眾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化身”(avatar),產生共情體驗。基于此,《雄獅少年》在人物頭身比例、五官大小、皮膚毛發、骨骼肌理、服飾造型等各個方面都做出了契合整體基調的寫實化調整。特別是眼睛的塑造非常接近真人比例,神似傳統繪畫中的“丹鳳眼”。但也有人認為,這種寫實造型不具美感,是迎合西方審美的“辱華”之舉。為何有觀眾作出如此解釋?首先,觀眾的期待視野會預先決定審美認識和理解方向。但當下觀眾的期待視野是建立在被“被西方化、日本化”的審美體驗上的。不論是孤島時期的《鐵扇公主》還是《一人之下》《鎮魂街》等漫改動畫片,抑或《白蛇:緣起》《哪吒之魔童降世》等新興動畫電影,歐美、日本動畫的元素并不少見。中國觀眾被動地、不自知地處于被異化的審美狀態,然后無意識地以一種由他者而來的美反過來定義本土的美。此外,觀眾很容易被現實環境、輿情輿論影響。本片上映的時間節點很微妙,一邊是數部動畫電影的成功將觀眾的期待值拔高到一個新界限,另一邊是民眾對“辱華”元素高度敏感:前有真人版《花木蘭》和電影《尚氣》里“傅滿洲幽靈”的再現,后有知名品牌“三只松鼠”的模特爭議,國人對有“辱華”意味的事物的容忍度已經到達臨界點。這使得后續進場且在角色設計上有“迎合西方主流審美”之嫌的《雄獅少年》面臨更多爭議。《雄獅少年》試圖剝離異化元素,用“寫實”的方式找到屬于中國的美的全新表達,這是一次微小但意義顯著的嘗試。但對固有審美體驗的改變并非朝夕之間,只有持之以恒,不斷進行多元化的嘗試,才能找到真正獨屬于中國動畫的美的表達。

三、現實主義轉向中期待視野的失衡表現

本片從故事主題、人物塑造等各個方面致力于滿足觀眾的定向期待,一定程度上也突破了這種定向期待,滿足了觀眾對全新視聽體驗的創新需求,但對于二者之間的平衡的把握仍有欠缺。

(一)拼貼與戲仿語境中意義的消解

偏向寫實風格的場景描繪和角色設計使得本片與具有魔幻元素的作品相比在視覺體驗上大打折扣。因此,本片以拼貼和戲仿的方式意圖給予觀眾熟悉的審美體驗。首先是《情書》式的鏡像角色安排。同名的少男少女在廣東陳家村的相遇讓觀眾很容易回想起巖井俊二鏡頭下兩個“藤井樹”的青澀愛戀。其次是對港式元素的活用。遍布全片的“無厘頭”笑料、廣東話念白、武俠電影插曲,毫不避諱地展現出對“大灣區”武俠電影的懷念。這種戲仿與拼貼的確能使觀眾更容易找到作品與自身視野的連接點,喚起觀眾心中的記憶,從而使觀眾獲得愉悅感。但對經典元素的雜糅也使本片想要傳達的現實話語的社會意義被大幅度地削弱甚至趨于消解。觀眾越是沉湎于“功夫喜劇”和“無厘頭”的“搞笑”基調中,越是會減少對其中反映的社會問題的思考。

(二)超仿真還原背后人物心理動機的缺乏

“當動畫還原現實時空和當代生活達到相當水準時,不僅僅因為‘照相寫實主義’,也因為動畫媒介的雙重虛擬的假定性,會產生一種讓人愉悅的指向真實的奇觀性。[6]”《雄獅少年》的現實主義式的處理帶給了觀眾一定的真實體驗,滿足了觀眾對中國動畫的創新期待,但本片還沒抵達指向真實的奇觀,細節把控上仍有缺憾。《雄獅少年》采用了ACES(AcademyColorEncodingSpecification)顏色管理空間,渲染的光影效果和色彩樣式非常接近人眼的直接體驗,實現了對現實的超仿真還原。但所謂的電影“現實主義”不是與現實的完全等同,影片在視覺效果上雖然完成了對現實的復現,但這種復現并不能帶給觀眾完全意義上的真實感。真實不是對客觀世界機械化的復制,真實是一種需要細節烘托與內心共鳴的情感體驗。本片中很多角色的行為舉止普遍缺乏應有的心理動機支撐。尤其是女性角色和反派角色都統一成為烘托主人公成長和推動劇情發展的工具。對比同類的日本現實主義動漫佳作不難發現,他們的同類作品在放大現實景觀的同時,在人物塑造上搭建了強有力的因果邏輯,為觀眾的認同感、信服感做好了支撐。比如今敏的《東京教父》不僅細致放大、還原了流浪者、變性人、外國移民的真實生活情景,還仔細交代了主要出場角色的背景,讓每個角色的行為都有心理支撐。四、結語盡管《雄獅少年》的現實主義轉向突破了“神話改寫”的創作模式,用寫實的人物形象挑戰了被異化的審美體驗,重新定義了新時代語境下的“新國風”動畫電影。但口碑、票房的兩極分化還是顯現出本片在應對觀眾期待視野上的缺憾。偏寫實的角色形象設計超出了觀眾能承受的創新閾值,對塑造真實場景的專注忽略了人物心理動機的搭建,同時,對經典類型電影的戲仿與拼貼很大程度上消解了影片實際想要傳達的現實話語。國產動畫電影在進行現實主義轉向的過程中不但要進行技術上的升級和觀念上的革新,也要時刻思量觀眾的審美經驗,把握好定向期待和創新期待之間的平衡。或許現實主義風格動畫在《雄獅少年》這里沒能得到廣泛的認可,但現實主義動畫的步伐已經邁開,關于普羅大眾的書寫也不會停止。

參考文獻:

[1]孫少華,段曉昀.“超離”與“切實”:關于CG動畫建構的思考[J].當代電影,2016,(10):163-167.

[2][3][4].朱立元.接受美學[M].人民出版社,1989.

[5]動畫學術趴.2021年為何瞄準“新國風”動畫?深度解讀優酷年度發布會[EB/OL].

[6]程波.〈雄獅少年〉:煙火氣與少年氣,都因真摯而動人[N].中國電影報,2021-12-15(007).

作者:董安娜 單位: 山西師范大學 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