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畫師建國60周年征文

時間:2022-09-27 09: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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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畫師建國60周年征文

小人書是一種讀物,書名連環畫,小人書是俗稱,我們當地還習慣稱之為“伢伢書”。這種書大致64開,厚薄不等,頁面上方大約四分之三的面積是一個方框,方框里是繪畫,方框腳底是幾行字,繪畫是對故事的圖解,文字是對故事的簡述。在我小的時候,這種書流行一時,深受兒童們喜愛,我更是迷醉得不行。

這種書的特點是:繪畫生動形象,妙筆傳神,文字簡明扼要易懂,適于兒童閱讀,又體積小巧,便于攜帶。定價一般在0.08元至0.3元之間。就當時的物價,也還不算貴,照今天圖書的定價來看,就更不貴了。我清楚地記得,有一次母親去趕集賣雞蛋,回來后我問母親賣了多少錢,母親說:十個,六角八。也就是說,一個雞蛋那時值人民幣六分八,一個多雞蛋就可以換到一本便宜的小人書,現在你拿一個多雞蛋去換什么書呢?至少翻十倍。

我幾乎是一接觸書就喜歡上小人書的。那時候村叫大隊,代銷點叫合作社,一個大隊就一個合作社。只要聽說合作社新書來了,我就往合作社跑,不管身上有沒錢。如果有錢,就挑喜歡的買下來津津有味地享受,如果沒錢,就趴在擺放小人書的柜臺玻璃上,看著精彩的封面,想象里面的故事內容。我買小人書的錢有兩種來路,一是母親要我跑腿買東西或給我錢買文具,我把母親不要我交還的剩錢一分一分攢起來的,這是主要來路;二是母親直接給我的,這種現象比較少,因為那時大家普遍困難,我們也不例外。有一回則很特殊。一個不知來自何方的賣竹篩籮的老人,落腳在我家好幾天,要走的先天晚上,他把這些天賣的錢都拿了出來,放在小方桌上,就著煤油燈,把各種面額的各自疊在一起,一一清點,最后,他把紙幣收了起來,裝好,把兩柱亮晶晶的硬幣遞給我。母親和父親趕忙阻攔,他老人家成天挑著副擔子四處轉,實在賣得辛苦,還病了兩天,母親為此還專門為他燒了開水做了菜,怎能收他的錢?他卻不依,硬要給我,說不答應讓我收下就是看不起他。母親和父親看他很懇切,就讓我收下了,要我說感謝,我不記得有沒有說,因為那時我很內向,被人稱為“叫不應”,與生人更難得有兩句話,他們倒是再三代我向他說感謝。不過第二天早上,看著老人挑著擔子與父母說著道別的話,終于轉身越走越遠了,我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直到今天,我都還記得這事,母親和父親也還記得清清楚楚,對于老人的那點慈愛,還偶爾提起。

我把那些硬幣收得好好的。我忘了那些硬幣一共是多少錢,卻記得過些天我用這些錢一下子就買了好幾本小人書。

也許我的身體里對繪畫和文學天生有種潛在的感應吧,我對這些小人書愛不釋手,看得很仔細。這種繪畫以傳統中國畫的白描為主,等后來知道了“十八描”,回頭一想,就對上號了。有時也有根據電影攝影圖片編排的,看起來有點模糊,不是很合我意。一本小人書在手,我是連什么都要看的,包括作品的原著名和作者名,改編人的姓名,繪畫人的姓名,哪個出版社出版的。當時我記住了好幾位繪畫人的姓名,日子久了就淡忘了,只記得一個賀友直,他是一位著名的連環畫畫家,上海人,畫過《山鄉巨變》、《十五貫》等大量連環畫,再想想就又記起了劉繼卣,王叔暉。

我那時買的小人書種類繁多,系列的有《西游記》、《水滸傳》、《說唐》、《紅樓夢》、《三國演義》、《聊齋》、《說岳》、《楊家將》、《橋隆飆》等,單冊的很雜,有戰爭的、偵破的、武俠的、神話傳說的、動物的,凡此等等,不一而足,豐富得很。故事以中國的為主,也有外國的,比如日本的《沙器》,講一個男孩和他患麻風病的父親到處流浪,后被人收養,經過努力成為一名天才音樂家,為了隱瞞自己的身世,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恩人。他痛苦地回憶了小時在沙灘上玩耍時用沙壘起來的器物,一陣水來,就潰了,仿佛人生。在最后一場音樂會上,他演奏的是一曲《宿命》——用他話說“非常非常強大的”“宿命”,警察在不遠處等著他……這給我很大的震動。還有一本《警察局長的自白》,故事是意大利的,講的是一幫無惡不作的黑社會團伙屢受庇護,一名有正義感的警察局長屢遭打擊,最后獻出生命,看得我氣憤和感動。內頁基本是黑白的,全彩色的只記得兩本,都比64開大,紙張也豪華,一本是《獵八戒除妖》,一本是《八角樓上》。對好漢們是情有獨鐘,佩服得五體投地,而豬八戒那廝,貪吃,是妖怪就當好人,是好人就當妖怪。卻也可愛,憨態可掬。現在想來,我自小就形成的愛憎,和英雄情結,都是與小人書分不開的。

有一次,家里請了一個貴州的矮個子滕姓木匠——“劉滕是一家”,所以我們稱他為“家門”——做家具,母親特地要木匠給我和哥各做了一個木箱裝書,箱子還上了土紅。我就把沒地方好放的小人書整整齊齊全都放到了木箱里,還買了把掛鎖鎖上,并用毛筆寫了張紙條貼在上面,具體寫的哪幾個字,已經記不清了,總之是未經本人同意嚴禁開啟之類,在幾本小人書扉葉上寫的字卻還沒忘: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借了不還,再借莫來。那是幾句流行的話。

我收藏的小人書最多時有三百來本,這個數字不算大,但在方圓數十里絕對找不到第二個。要知道,這是在全縣最偏僻的山村里一本一本累積起來的。是我清貧童年的一筆財產。其間多有流失,因為不可能每個人都守信用,借走了保證能物歸原主,這也使我后來在借書上很吝嗇,哪怕你罵我小氣,我就是不借。哥也與我一樣喜歡小人書,所以,我的木箱里有一部分小人書是他買的。但他買的很少,因為懂事些,更舍不得花錢。

大些時我去鎮上趕集,看到街上有人拿小人書擺攤,擺了一地,讓人看,一二分錢看一本。我心想他也有那么多啊,與我的好像不相上下呢。沒想到小人書還能賺錢。我也學著做了一回,不是拿去鎮上,是在村里。村里建有一個大禮堂,供開群眾大會用,可容納上千人。過年時,村里的戲班子唱戲就在禮堂,附近村寨的人都要來看。我就把我的那個木箱子扛到了禮堂大門口的空地上。一路上,我就像扛著一箱稀世珍寶,雄赳赳氣昂昂地,驕傲得很,幫忙拿了些書的堂弟和妹妹則跟在后面跑。在那塊空地上,我掏出鑰匙把鎖打開,掀起箱蓋,在地上攤上幾張報紙,就把小人書一疊一疊拿出來,擺放整齊。我的舉動一下子吸引了許多人,他們圍了過來,很驚奇也很羨慕地看著。開始有人掏錢,挑了一本最喜歡的就把錢遞給我。接著又有人看。但看的人并不多,也就四五個吧,只記住了一個女孩,不是我偏心,實是因為她第一個掏錢看。倒是妹妹不小心摔倒了,竟然一個跟頭滾到旁邊小土坎下面的路上去了,在下面哇哇哭。我趕忙跑下去把她扶起來,哭是哄住了,卻不知是不是摔傷了哪里,只好收起書攤,扛著箱子和堂弟帶上妹妹回家了。那兩天晚上妹妹睡著睡著就跳起來,還說胡話,母親說是受了驚嚇,她摔下去的那個地方原先有個土地壇呢,就請人用一個方法收了嚇。這就意味著我那次擺攤是賠本。

大姑家的表弟田會也喜歡小人書,也收藏了一些。有一次,我隨家里人去一個親戚家吃酒,順便去了他家里玩,被我看到了。當時表弟不在家,他跟上來后,就一直隨著我,怕我拿了他的小人書,后來終于忍不住來搜我的身,卻沒搜到。我那次還真的“拿”了他一本,不過我早料到了他那一手,所以雖然就藏在身上,卻不易發現,藏在哪里,就不說了。

我到鎮上讀初中了還是喜歡小人書。恰好班里也有一個“書味相投”的,叫田仁燕,家就住在鎮上。一旦店里來了新書,他馬上給我通報。中午的下課鈴一響,我們就往鎮上飛跑。慢慢地,我才開始接觸其它興趣書刊。

其實那時候喜歡小人書的不僅是小孩,大人也喜歡,這種書不失為一種很好的大眾讀物。父親有一次帶母親去看病就買了幾本回來,有一本《寶玉受笞》——我為那個“笞”字還頗費腦筋,手上又沒有字典;有一本《東周列國志》——晉靈公彈弓射路人和嫌廚子熊掌做得不夠酥而殺了廚子并裝在畚箕里過朝示眾及“趙盾弒君”的故事我就是從這里知道的。還有的忘了。父親還時常拿我們的小人書看,如果母親叫他去幫忙做什么事,他還坐著不動,母親就會大聲說:看吧,老先生,少先生,咱們家可是一屋的先生!叔叔、堂哥他們都愛看,常來我這里轉悠。我有點怕他們看我的小人書,因為他們常常是手翻著書,眼看著書,腳卻在移動,就這樣翻看著走了,退回來的希望很小。我懷疑他們存心是想拿走,一邊翻看一邊慢慢移腳只是個掩飾。

讀高中以后,店里的小人書逐漸少見,以至于消失。告別校園生涯,回到家里后,我將一間堆放雜物的舊屋整理出來,自題一匾:百漏齋。算是自己的書齋。我把那個木箱也搬到了這里。來這里的人很多,一些人就是沖著小人書的。后來我鎖上門去了遠方漂泊,等我歸來,小人書竟然已所剩無幾。堂弟告訴我,是幾個小孩爬進去偷走了的。我只有心痛不已。

伴我多年的小人書就這樣與我離散了。當我偶爾畫著畫,當我寫著一些性情文字,當我看到與我當年一般大的孩子把玩頂著個刺猬頭滿天飛的卡通,我會懷念;當我知道一套當年的《三國演義》已賣至上千元,我明白,小人書已成了文物。昔日情景猶歷歷在目,卻又夢一般飄緲了。我永遠失散的不僅是那些小人書,而是一段歲月,一段往事,一段生命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