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文學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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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文學特點

周易》位居群經之首,語辭高古,華章粲然。《周易》由經傳組成。傳稱“十翼”,即《彖傳》、《象傳》、《文言傳》、《系辭傳》、《說卦傳》、《序卦傳》、《雜卦傳》七種十篇,相傳為孔子所作。《文言傳》在《彖》、《象》二傳的基礎上,進一步闡述《乾》、《坤》二卦的深沉意蘊。孔子說:“言之無文,行而不遠。”

孔子極其重視語言的文采。“為命:裨諶草創之,世叔討論之,行人子羽修飾之,東里子產潤色之。”朱熹解釋說:“鄭國之為辭命,必更此四賢之手而成,詳審精密,各盡所長。是以應對諸侯,鮮有敗事。孔子言此,蓋善之也。”[2]P150因此,其《文言傳》亦是斐然成章,文采出眾。劉勰贊曰:“《易》之《文》《系》,圣人之妙思也。序《乾》四德,則句句相銜;龍虎類感,則字字相儷;《乾》《坤》易簡,則宛轉相承;日月往來,則隔行懸合。雖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3]P588阮元更進一步提出:“孔子于《乾》《坤》之言,自名曰‘文’,此千古文章之祖也。”[4]P196前修高論,自然不是憑空臆造,而是深思熟慮之后的獨到之言。《文言傳》確實有出色的文學特點

一、駢偶爭輝

駢偶是中國古典文學極為普遍而且極有特色的一種修辭現象。至于駢偶出現的原因,各有各的說法。劉勰認為:“造化賦形,支體必雙,神理為用,事不孤立。夫心生文辭,運裁百慮,高下相須,自然成對。”[3]P588劉勰從自然現象的對稱性出發,探討了駢偶出現的必然性。劉師培說:“準聲署字,修短揆均,字必單音,所施斯適。遠國異人,書違頡誦,翰藻弗殊,侔均斯遜。是則音泮輊軒,象昭明兩,比物丑類,泯踦從齊,切響浮聲,引同協異,乃禹域所獨然,殊方所未有也。”[5]P231劉氏認為駢偶是由漢語言文字自身的獨特性決定的。范文瀾在《文心雕龍注》中論述道:“原麗辭之起,出于人心之能聯想。既思‘云從龍’,類及‘風從虎’,此正對也。既想‘西伯幽而演《易》’,類及‘周旦顯而制《禮》’,此反對也。正反雖殊,其由于聯想一也。古人傳學,多憑口耳,事理同異,取類相從,記憶匪艱,諷誦易熟,此經典之文,所以多用麗語也。凡欲明意,必舉事證,一證末足,再舉而成;且少既嫌孤,繁亦苦贅,二句相扶,數折其中。昔孔子傳《易》,特制《文》、《系》,話皆駢偶,意殆在斯。又人之發言,好趨均平,短長懸殊,不便唇舌;故求字句之齊整,非必待于耦對,而耦對之成,常足以齊整字句。魏晉以前篇章,駢句儷語,輻輳不絕者此也。綜上諸因,知耦對出于自然。”[3]P590范文瀾主要從文學創作和接受的角度,指出聯想、事證、易記、便言促成了駢偶的產生。漢字的外形也是重要因素之一。漢字是象形字,字形規范,都是一個個方塊形的文字,不象由字母組成的拉丁文字,單詞長短不一,短的只有一個字母,長的有十幾二十個字母。因此,在外形上,駢偶可以構成整齊劃一的建筑美,給人以美的享受。從內容上看,對偶的句子有的有較強的概括力,有的能形成鮮明的對比。從形式上看,對偶句結構勻稱,句式整齊,朗讀順口,易于記憶。如果說追求藝術美是世界各民族人民的共同愿望,而駢偶只有扎根于方塊單音的象形文字的肥沃土壤中,才能開出嬌艷之花。中國古典文學駢偶盛行,正反映了中國文學的民族特色,民族氣象。阮元在《文言說》中指出:《文言傳》“抑且多用偶。即如樂行憂違,偶也;長人合禮,偶也;和義干事,偶也;庸言庸行,偶也;閑邪善世,偶也;進德修業,偶也;知至知終,偶也;上位下位,偶也;同聲同氣,偶也;水濕火燥,偶也;云龍風虎,偶也;本于本地,偶也;無位無民,偶也;勿用在田,偶也;潛藏文明,偶也;道革位德,偶也;偕極天則偶也;隱見行成,偶也;學聚問辨,偶也;寬居仁行,偶也;合德合明合序合吉兇,偶也;先天后天,偶也;存亡得喪,偶也;余慶余殃,偶也;直內方外,偶也;通理居體,偶也。”

張善文教授在《易傳的句式詞章之美》一文中指出:駢偶句“句式的構成更是豐富多樣:有單句式、雙句式、多句式,句中的字數又有三言、四言、五言、乃至十一言不等。”[6]如三言單句式,“水流濕,火就燥”;四言單句式,“不易乎世,不成乎名”;五言單句式,“閑邪存其誠,善世而不伐”;六言單句式,“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六言雙句式,“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七言雙句式,“終日乾乾,行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八言雙句式,“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等等。[6]P116-130論述得很詳細,這里就不再贅述了。在《中國文學的對句藝術》一書中,古田敬一詳盡地分析對句的內涵。在形式上,從句位的角度,古田敬一歸納的對句句式為:當句對,單對,隔句對,三句對,長偶對,亂對等六種類型。[7]P46-52當句對,就是在本句中前后自成對偶。如,“云行雨施”。單對,就是上句與下句直接構成對偶。如,“庸言之信,庸行之謹”。隔句對,就是四句之間形成對偶,第一句對第三句,第二句對第四句。如“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無恒,非離群也”。三句對,就是連貫的三個句子之間構成對偶。如,“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長偶對,就是章與章之間構成的對偶。如,“潛龍勿用,下也。見龍在田,時舍也。終日乾乾,行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飛龍在天,上治也。亢龍有悔,窮之災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或躍在淵,干道乃革。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龍有悔,與時偕極。乾元用九,乃見天則。”亂對,就篇章而論,單對與隔句對混用,以使敘述得以進行。如,“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在意義上,古田敬一則將對句分為:反型,同型,中間型。反型,就是劉勰所說的“反對”,即意思相反的語詞構成對偶。如:“樂則行之,憂則違之。”同型,就是劉勰所說的“正對”,即意思相近的語詞構成的對偶。如:“云從龍,風從虎。”中間型,就是難以從意義上分辨相反或相近的語詞所構成的對偶。如:“貴而無位,高而無民。”如果單就以上的論述來說,后世對句的類型在《文言傳》中大多出現了。難怪在“雖句字或殊,而偶意一也”這一點上,劉勰對《文言傳》推崇備至。而阮元更以為《文言傳》乃“千古文章之祖”。阮氏把駢文當作文章正宗,他的評價或許有夸大其詞的嫌疑,但近代研究駢文的學者劉麟生以為《文言傳》“不妨以最早之駢文視之。”

二、音律天成

劉勰說:“夫音律所始,本于人聲者也。聲合宮商,肇自血氣,先王因之,以制樂歌。故知器寫人聲,聲非學器者也。故言語者,文章關鍵,神明樞機,吐納律呂,唇吻而已。”[1]P552劉勰認為講究音律是“肇自血氣”,也就是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并且把音律當作“文章關鍵”、“神明樞機”。《文言傳》是“千古文章之祖”,音律之美也是動人肺腑的。它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押韻

押韻是音律和諧的一個重要因素。王力先生在《略論語言形式美》中說:“韻在詩歌中的效果,也是一種回環之美。”“當我們聽人家朗誦一首有韻的詩的時候,每句或每行的末尾總是同樣的元音(有時是每隔一句或一行),我們不但不覺得單調,反而覺得非常和諧。”[9]P471《文言傳》中有一韻到底的,氣勢磅礴,如,“坤至柔而動也剛,至靜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萬物而化光。坤道其順乎,承天而時行。”“剛”、“方”、“常”、“光”、“行”都是上古音陽部。[10]有中途換韻的,如,“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或躍在淵,干道乃革。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龍有悔,與時偕極。乾元用九,乃見天則。”“藏”、“明”、“行”屬上古音陽部;“革”、“德”、“極”、“則”則是上古音職部。它的特點是:其一,一般是駢偶句押韻。如,“居上位而不驕,在下位而不憂”。“驕”、“憂”為幽宵合韻。即如“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長”為陽部,“會”乃月部,“和”是歌部,“干”屬元部,恰巧也可以通轉,雖然不是嚴格意義上的押韻,但是能夠取得聲音的相似。其二,多為句句押韻或隔句押韻。如,句句押韻“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天”、“田”、“人”乃是上古音真部。隔句押韻“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求”、“燥”為幽宵合韻。阮元在《文言說》中指出:“古人無筆硯紙墨之便,往往鑄金刻石,始傳久遠。其著之簡策者,亦有漆書刀削之勞。非如今人,下筆千言,言事甚易也。許氏《說文》:‘直言曰言,論難曰語。’《左傳》曰:‘言之無文,行之不遠。’此何也?古人以簡策傳事者少,以口舌傳事者多;以目治事者少,以口耳治事者多。故同為一言,轉相告語,必有愆誤。是必寡其詞,協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記誦,無能增改,且無方言俗語雜于其間,始能達意始能行遠。此孔子于《易》所以著《文言》之篇也。”[4]P196-197遠古時代沒有筆硯紙墨,文字書寫很難,而且文獻的載體,諸如金石簡策,又極為笨重,因此一般靠口耳相傳來傳播文化知識。正因為這種客觀條件的限制,文獻只能“寡其詞,協其音,以文其言,使人易于記誦”。而且也只有如此,才能得以較為廣泛地傳播。為了適應時代的要求,《文言傳》多用駢偶諧韻句式;也正因為它多用駢偶諧韻句式,易于記誦,才能在漫漫的歷史長河中披沙揀金式的淘汰中被保存下來。

(二)平仄

沈約論述平仄說:“夫五色相宣,八音協暢,由乎玄黃律呂,各適物宜;欲使宮羽相變,低昂舛節,若前有浮聲,則后須切響。一簡之內,音韻盡殊;兩句之中,輕重悉異。妙達此旨,始可言文。”[11]P216沈約對平仄評價很高,認為只有合乎平仄變化規律的文章,才能稱為“文”。并且認為“自靈均以來,此秘未睹”。[11]P216劉大櫆于《論文偶記》中說:“文章最要節奏。譬之管弦繁奏中,必有希聲窈渺處。”[12]P434又說:“音節高則神氣必高,音節下則神氣必下,故音節為神氣之跡。一句之中,或多一字,或少一字:一字之中,或用平聲,或用仄聲;同一平字、仄字,或用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則音節迥異。故字句為音節之矩。積字成句,積句成章,積章成篇,合而讀之,音節見矣;歌而詠之,神氣出矣。”[12]P435可以看出劉大櫆認為平仄是一篇文章形成節奏感的關鍵所在。阮元評論《文言傳》說:“固有韻矣,而亦有平仄聲音焉。”[13]P495《文言傳》語句無意中合乎平仄變化規律的例子也不少。“不易乎世,不成乎名”即為“不仄乎仄,不平乎平”[14]。“貴而無位,高而無民”乃是“仄而無仄,平而無平”。“隱而未見,行而未成”又是“仄而未仄,平而未平”。這些語句出句與對句的平仄剛好互相呼應,誦讀起來抑揚頓挫,朗朗上口。這些語句平仄呼應極其嚴密,與后世的駢文相比較也差不到哪兒去。這是其中平仄變化自然而又奇妙的語句,而那些平仄相對雖然不太嚴密,卻能表現音節變化的語句,更是比比皆是。例如,“樂則行之”是“仄仄平平”;“上下無常”是“平仄平平”;“進退無恒,”是“仄仄平平”;“進德修業”是“仄仄平仄”。《文言傳》多押韻,又暗合平仄,其美妙也正如沈約所謂:“至于高言妙句,音韻天成,皆暗于理合,匪由思至。”

(三)排比

《文言傳》又多排比句子。如,“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等等。句式整齊,節奏一致,誦讀起來就鏗鏘有力。這是句與句之間形成的排比。還有段落與段落之間形成的排比。如釋乾六爻時,都用了同一種句式:“曰,子曰。”排比句式的每一個單句的結構大致相似,排列在一起,就能形成一種語氣和音節的重復,在增加表達氣勢的同時,也就構成了一種節奏的和諧感,其效果類似于音樂樂章中的重復詠嘆。《文言傳》多用駢偶,暗合平仄,又多排比,誦讀起來抑揚頓挫,朗朗上口,極具音律之美。并不是有意識地追求節奏的變化音韻的和諧,而是自然而然合乎漢語語音特點的天成之作。難怪歷代諷誦之聲不絕于耳。

三、精雅靈動

(一)精

精,《禮記•經解》云:“潔靜精微,《易》教也。”孔穎達疏曰:“窮理盡性,言入秋毫,是精微。”[15]P843劉師培論述蔡邕“精雅”的藝術風格時,認為:“精者,謂其文律純粹而細致也。”[16]P135孔穎達的解釋從思想內容入手,認為闡明事理,要抓住本質,細致入微。劉師培則從藝術形式入手,以為是錘煉字句,使語言精煉。如果我們把孔穎達和劉師培的解釋合在一起,“精”的含義應當就是指用精煉的語言細致入微地闡明事理。例如,同樣是闡發《乾》卦初九爻的爻辭“潛龍勿用”。《帛書周易•二三子》:“《易》曰:‘潛龍勿用。’孔子曰:‘龍潛矣而不陽,時至矣而不出,可胃潛矣。大人安失矣而不朝,茍厭在廷,亦猶龍之潛也。其行滅而不可用也,故曰“潛龍勿用”’。”[17]P15“時至矣而不出”、“安失矣而不朝”,僅僅描述了大人“潛”的狀態,從中無法看出君子小人的分別。通行本《周易》則是:“初九曰:‘潛龍勿用,何謂也?’子曰:‘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從各方面強調了有“德”君子“隱”的狀態。二者高下,截然分明。或者說,《帛書周易》淹滅無聞,通行《周易》千年流傳,正在于后者“窮理盡性,言入秋毫”。文章精煉要求錘煉字句,剪裁浮詞。劉勰《文心雕龍•镕裁》說:“剪裁浮詞謂之裁”,“裁則蕪穢不生”[3]P543。他還說;“句有可削,足見其疏;字不得減,乃知其密。”[3]P543寫文章剪裁浮詞,使文章達到“增一字則繁,減一字則闕”[3]P543的地步。劉知幾《史通•敘事》認為做到精煉有二種方法:“—曰省句,二曰省字”[18]P170。為了使文辭簡要精煉,就必須“務卻浮詞”,使“篇無累句,句無累字,圓潤明密,言如貫珠”[18]P169。《文言傳•乾卦》釋“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云:“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恰巧《呂氏春秋•應同》亦有類似語句:“氣同則合,聲比則應;鼓宮而宮動,鼓角而角動。平地注水,水流濕;均薪施火,火就燥。山云草莽,水云魚鱗,旱云煙火,雨云水波,無不皆類其所生以示人。”[19]P127如果加以比較,我們可以發現:二者的意思大體相當,但是前者簡要精煉,明白曉暢,而后者更加講究詞藻的豐富,句式也更加凝重。如果單純就闡明觀點來說,那么《文言傳》已經足夠清楚明了;如果從修辭的角度來考慮的話,那么《呂氏春秋》更加典重華麗。唐人劉知幾在《史通•敘事》中說:“文約而事豐,此述作之尤美者也。”[18]P168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在簡明精煉上,《文言傳》更勝一籌。《文言傳》雖然才一千三百多字,但它蘊藏著極其豐富的哲理,以至于幾千年來注釋的書籍汗牛充棟,也無法窮盡它的意蘊。如果不是極為“精微”的作品,又怎么能蘊含如此巨大的精神財富?

(二)雅

雅,《說文》解釋說:“楚烏也。居秦謂之雅。”[20]P76“雅”是一種鳥兒。鳥兒善于鳴叫,聲音悅耳動聽,引申開來,就可以指美妙的文章韻律。劉師培用來論述蔡邕的“精雅”時認為:“雅者,謂其音節調適而和諧也。”[16]P135換言之,“雅”指的是聲音節奏的諧美。《文言傳》多用駢偶,暗合平仄,又多排比,聲音美妙,節奏諧和,稱之為雅,自然名副其實。雅又有一種很重要的釋義,即正。《詩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21]P20孔穎達疏曰:“雅者訓為正也,由天子以政教齊正天下,故民述天子之政,還以齊正之名。王之齊正天下得其道,則述其美,雅之正經及宣王之美詩是也。若王之齊正天下失其理,則刺其惡,幽、厲小雅是也。詩之所陳,皆是正天下大法,文武用詩之道則興,幽厲不用詩道則廢。此雅詩者言說王政所用廢興,以其廢興,故有美刺也。”[21]P20正,由上而下,就是“以政教齊正天下”。由下而上,就是“美刺”。政,當指各種法令法規,其運作靠得是國家的強制力。教,當指教化,其內容是優秀的文化精神;其方式是“化”,是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不是政令約束,不是武力逼迫,而是以優秀的文化現象來陶冶感化,塑造人的高尚的精神品格。以此而論,“雅”釋為“正”,從教化的內容上講,指的是用具有高潔的道德內涵、高尚的審美情趣的優秀文化精神,陶冶人的性情,完善自我人格,提升人生境界,塑造理想的士人。而這種文化精神的載體,最重要的莫過于《易》《詩》《書》《禮》《樂》這一類經典了。因此,自西漢立“五經”以后,歷代沿用,同時不斷加以增補,直到“十三經”。《文言傳》是《周易》的篇章之一,自然也有雅正的內容。以《文言傳•乾》作為例子,它完整地描述了君子修身進取的道理。首先點明君子應當具備的陽剛品質:仁、禮、義、貞正等等。其次遵循《乾》卦六爻的次序,描述君子在不同的發展階段所應堅持的準則或所必須戒慎的事情。其次闡述君子不同階段的行事之道。其次論述陽剛之氣在不同階段所呈現的狀態。最后以卦爻辭的順序描繪君子不斷進取的各種狀況。這些對于陶冶個人的人格氣質貢獻很大。我們來分析“龍德而隱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樂則行之,憂則違之,確乎其不可拔,潛龍也”。“隱者”,不是一般人,是具有“龍德”的君子。因此出處行藏自然有一番常人無法比肩的高尚之處。“不易乎世”,不因污穢的世俗而改變自己的節操。陶淵明所謂“衣沾不足惜,但使愿無違”。“不成乎名”,并不是為了成就功名。唐代有很多人走“終南捷徑”,隱居山林只是為了沽名釣譽,就像“南岳獻嘲,北隴騰笑,列壑爭譏,攢峰竦誚”的假隱士周顒。而此處之隱,實因陽剛之氣不足,或所謂社會正氣不興,不與世同流合污的歸隱,因此并無功利的目的。與之俱生的精神狀態便是“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亦即“安貧樂道”,“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短褐穿結,簟瓢屢空,晏如也!”行事上,則是“樂則行之,憂則違之”,即不做違心的事情。這需要極大的魄力。日寇侵略中華,京劇大師梅蘭芳先生蓄須明志,決不為日寇演戲。這是冒著生命危險的不合作態度,足見梅先生的民族氣節。堅定而不可動搖就是“確乎不可拔”的精神。此種隱者的內在精神氣質與孟子所謂“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是一致的。因此,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從內容上講,《文言傳》都是雅而正。

(三)靈動

前文論及,《文言傳》多駢偶排比句式。句式整齊劃一,富有建筑之美,但容易流為板滯。其實,《文言傳》雖多駢偶排比,但其底色是“散”,駢偶排比全都籠罩在“散”的行文風格之中。其一,各段首尾多為散句。《文言傳》共有21小節,首尾都是散句的有9小節。(第二小節至第七小節,以“子曰”之語來分析。)或首或尾是散句的有9小節。僅有3小節首尾非散句。可以列舉如下:潛龍勿用,下也。見龍在田,時舍也。終日乾乾,行事也。或躍在淵,自試也。飛龍在天,上治也。亢龍有悔,窮之災也。乾元用九,天下治也。潛龍勿用,陽氣潛藏。見龍在田,天下文明。終日乾乾,與時偕行。或躍在淵,干道乃革。飛龍在天,乃位乎天德。亢龍有悔,與時偕極。乾元用九,乃見天則。《乾》元者,始而亨者也。利貞者,性情也。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不言所利,大矣哉!大哉乾乎!剛健中正,純粹精也。六爻發揮,旁通情也。時乘六龍,以御天也。云行雨施,天下平也。而這3小節中,僅僅前2小節純為駢偶排比句式。從整體而言,《文言傳》有“散”之行文特點:靈動而不板滯。其二,一小節之內,甚至一句之內,也是駢散相間,行文流暢,圓轉自如。駢偶排比大多是鋪陳現象、條陳說理;散句單行則是歸納總結。以小節為例,如,“元者,善之長也;亨者,嘉之會也;利者,義之和也;貞者,事之干也。君子體仁,足以長人;嘉會,足以合禮;利物,足以和義;貞固,足以干事。君子行此四德者,故曰:乾:元、亨、利、貞。”前八句以駢偶排比的句式闡明元、亨、利、貞的內涵,后二散句則將它歸結為君子四德。整飾中見流轉,典重中生靈動。另如,“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無恒,非離群也。君子進德修業,欲及時也,故無咎。”“上下無常,非為邪也”、“進退無恒,非離群也”、“進德修業,欲及時也”可以構成極為工整的駢偶排比句式。但作者在第三句前添“君子”一詞,與“故無咎”互相呼應,頓時化駢偶為散行,靈動之極。以句子為例,如,“臣弒其君,子弒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來者漸矣,由辯之不早辯也。”前二句駢偶點明大逆不道的現象,而后三句則為散句單行,分析原因,表達深切的痛惜之情。間隔以語氣詞“矣”、“也”,語勢頓感舒緩流利,有一唱三嘆之妙。阮元以為“千古嗟嘆成文之祖”。其三,或以散句構成駢偶,或以言數不一的駢偶構成小節,通脫之散氣貫注全篇。如,“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知終終之,可與存義也。”二散句構成駢偶,語氣詞“也”收尾更增散氣。“同聲相應,同氣相求。水流濕,火就燥,云從龍,風從虎,圣人作,而萬物睹。本乎天者親上,本乎地者親下,則各從其類也。”前兩句為四言句式,中間六句為三言句式連貫而下,后又接以五言句式,變幻多方,靈活機動。《文言傳》雖多駢偶排比句式,但它并非有意于駢偶排比之修辭,依文氣行文,文從字順,所以圓融流利,暢達靈動,而毫無板滯之缺憾。駢散相間,韻散兼行,后世所謂“古文”名篇,其體例何嘗不是如此。

《文言傳》析理精微,語言精煉,音韻諧和,思想雅正,駢散相間,而以散氣行之,其風格可以用四字概括:精雅靈動。《文言傳》駢偶爭輝,音律天成,精雅靈動。多用駢偶句式,既與中國文字的民族特色相吻合,又實為孕育駢文賦體之雛形;平仄押韻,韻律諧美,盡顯中華美文抑揚頓挫之特色;駢散相間,韻散兼行,靈活機動,宛轉流利。因此,阮元以為“千古文章之祖”[4]P196。劉麟生以為乃“駢文”之祖。[8]P11謝無量以為“美文”之祖。[22]P42諸家美譽,殆非虛言。總而言之,《文言傳》涵蓋散文、賦、駢文三體;句式辭章之美,令人嘆服;駢散相間,韻散兼行,更是后世古文之正體。或許這正是當代人把古代文章統稱為“文言文”的原因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