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詩經偶箋》中的文學思想

時間:2022-03-14 09: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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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詩經偶箋》中的文學思想

[摘要]萬時華的《詩經偶箋》是明代晚期注解《詩經》很有價值的一部著作。以文學性的思想和文學批評的眼光研究《詩》學是《詩經偶箋》的重要藝術特色。萬時華積極尋找并發現蘊藏在詩歌中的文學思想,而不是僵化地推衍圣人之義。對景境的體味即是其重要的《詩》學方法論。這不僅使《詩》學重新定義了“詩”的本質,也充分體現了明代后期經學與文學的互動。

[關鍵詞]《詩經偶箋》;景境體味;文學思想

聞一多先生在《文學的歷史動向》中說:“漢人功利觀念太深,把《三百篇》做了政治課本;宋人稍好點,又拉著道學不放手———一股頭巾氣;清人較為客觀,但訓詁學不是詩;近人囊中滿是科學方法,真厲害。無奈歷史———唯物史觀的與非唯物史觀的,離詩還是很遠。明明一部歌謠集,為什么沒人認真地把它當文藝看呢?”[1]顯然,聞一多先生在對傳統《詩》學方法進行批判的同時,也指出了《詩》學的評判標準是“文(藝)學研究”。其實,《詩》雖自漢代以來被長期尊奉為經典,但其作為詩歌的特殊本質一直存在,這也決定了其在經典化的進程中不乏文學性的思想。劉毓慶先生說:“當我們認真地面對這一課題時,才驚奇地發現,有明一代二百七十年間,關于《詩經》研究的專著,竟多達六百余種!比今所知的自漢至元一千五百多年間《詩經》專著的總和還要多!”[2]所以,明代的《詩》學研究是不可忽視的。萬時華的《詩經偶箋》即是明代晚期解《詩》的一本文學性極強的著作,他對詩歌景境的體味,很大程度上還原了《詩》作為詩的本質,也體現了明代晚期經學和文學的互動。體味詩境是萬時華獨特的論《詩》方法,也可以說是其最精彩之處。在定位詩歌發生的歷史背景和對文本深入分析的基礎上,他極力還原詩歌的意境。用詞準確,意境逼真,體味獨特,意味無窮是萬時華詩境體味的特點。這個過程,是文學批評的過程,更是文學審美的過程,文學思想自然洋溢其中。

一、“光景”體味中的文學思想

“光景”一詞是萬時華還原詩境中常用的詞語,文本中共出現43次,請看下面幾例:《周南•關雎》偶箋論曰:“求之不得”四句,總是“寤寐求之”處緊緊作一氣說,描寫不寐光景,宛然如畫。[3]145《召南•何秾》偶箋論曰:“曷不肅雍”二句,人在此都費躊躇,自緣眼孔不靈,以死人看活書耳,看來呆誦。王姬肅雍,不如此二語更覺意象縹緲,企慕深長,宛然當日塞路環立、企踵舒眸,相顧、贊嗼光景。[3]153《豳風•東山》偶箋論曰:三章“鸛鳴”四句述室家之望征夫適至光景。“有敦”四句述方歸之時征夫感動光景。[3]192據上可知,萬時華總是試圖還原詩歌文本最初的詩境,他喜歡用“光景”二字來描繪詩境,為的是與古人妙理相遇于“無故之中”。以上“不寐光景”,“相顧、贊嗼光景”,“感動光景”都是作者還原詩境的具體實踐。從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看出,萬時華是用心地在以詩論《詩》,追求的是一種心靈的審美體驗和主觀的感受,這也與其論著題目《詩經偶箋》中“偶箋”二字相契合。

二、“境象”體味中的文學思想

萬時華最擅長的就是體味詩歌境象,他盡最大努力還原詩歌意境并置身其中,請看下面幾例:《秦風•蒹葭》偶箋論曰:此詩意境空曠,寄托玄澹。秦川只尺,已宛然三山云氣,竹影風聲,邈焉如仙。大都耳目之下,不乏幽人,豪杰胸懷,自有高寄。只此杳杳可思,正使伊人與作詩者,俱留千古。不盡之味,更不必問其所作何人,所思何侶也。“蒹葭”二句,形容秋江景物,總非筆墨所至,此與“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已置今古文人秋詠都落下風。至今容與寒汀者,一念此語,不獨意會,且覺心傷。“在水一方”,原從浩淼波光之外,若滅若沒,若隱若現,恍見此境,與下“道阻且長”、“宛在水中央”更無二際。此等處境象,自知語言皆贅。[3]181-182《邶風•泉水》偶箋論曰:此衛女遠望當歸之詞也。“女子有行“二句,胸中分義乃了然,已無歸衛之意。無奈相思迢遞,萬轉千回,謀之諸姬,問之諸姑伯姊,總是其無可奈何之意。首章“亦”字、“靡”字、“聊”字俱可想。“出宿”二章,中間許多曲折,反復吟詠,情致宛然。個中領悟,更可得詩理詩趣。要知筆下意中妙寫情事,原非實語。即“不瑕有害”,非到此始知,當“聊與之謀”時已了然矣。末章非絕意之詞,《傳》中安得二字解經之妙者。[3]158《鄘風•載馳》偶箋論曰:讀此詩,想見其欲歸不能,欲救不得,煩懣難堪,皇迫無聊之意。《泉水》、《竹竿》與此仝為思衛之詩,但彼二詩作于平居,故思甚糾結語,甚纏綿而其禮義自閖之意自在言下。此詩作于宗國流離之后,休戚相因,故雖止于禮儀而其低回眷戀之情愈不能已。“驅馬悠悠”所謂心急,馬行遲也。“大夫跋涉,我心則憂”,玩“則”字,分明大夫未至已懸知其必來矣!與“悠悠”俱是虛摹光景。“我思不遠”,欲撇去終撇不開。“我思不”,欲丟卻終丟不下,各有意義,兩段止一義而迭言之,以見思之迫切。“女子善懷”二語柔婉悲涼中情之極猶云:我婦人家慣有許多憂思,然亦各有個至情在。許人“尤”之意者,皆稚乎?皆狂乎?何其不相體諒,不識緩急。如此等處,謂非尤許人,不可謂是尤許人,不可總是無聊情事。“控于大邦,誰因誰極”,急迫憂愁中有此一段經濟在。前云“許人尤之”,此云“無我有尤”,詞愈近,情意愈,可念要識他到底說“不如我所之”,到底無必返衛之意,只是輾轉難自降耳![3]162據上可知,萬時華對詩歌文本中出現的景、境拿捏得比較到位,這其中既有感性的審美體驗,也有理性的分析和判斷,可以說通過對文本的分析和對景境的還原,與“古人之理”的契合度還是比較高的。例如,在上述例子中,通過自己對《秦風•蒹葭》文本的反復涵詠和解讀,萬時華為讀者呈現了詩歌生動的空曠意境,而且明確指出有些描寫景物的詩句具有“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特點,給讀者留下了更大的想象空間。反復回味其品評詩歌的語言,恰似一篇優美的寫景散文,語言華麗,描寫逼真,給人以文學性的審美感受。另外,在品評的過程中,萬時華還把“蒹葭”二句所渲染的情景與“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作了對比,并發出了“已置今古文人秋詠都落下風”的感嘆。萬時華以對比的手法突出作詩者意象設置的高明之處,文學批評色彩無疑是十分濃厚的。

三、其他詩境體味中的文學思想

除了“境象”和“光景”以外,萬時華也根據詩境和心情的不同采用了與之相應的詞匯,既避免了重復給讀者帶來的審美疲勞,又使得還原后的詩境形式更加豐富多樣。如:《周南•卷耳》偶箋論曰:試想,以文王后妃提籠陌上,策馬山中,左引杯酒,右提鞭棰成,何光景?[3]146《周南•芣苢》偶箋論曰:此一幅太平士女圖也!平平淡淡敘述數語,千古景象如見。[3]148《邶風•燕燕》偶箋論曰:戴媯之歸,以桓弒也,當時子母存亡,家國廢興之故,刺刺傷心,哀猿之腸已斷矣。兩人一去異國,詎相見期。此時執手流連,情凄意折,去后行蹤漸隱,目斷征車,抆淚狐愁,歸途蕭索,至今千古如見。至末縷縷戴媯生平許多好處,人到別離時,情思難割,向來言語、行事定一一如在目前,況說到先君,便兩人半生情事,都在此中,且又覺子母存亡、家國廢興之由,種種牽動,又不止相愛以德,其言可念矣![3]154-155《小雅•出車》偶箋論曰:末三章則以景物點綴情事,憂喜之致,宛然言下。觀于黍稷雨雪,而道路之風物可想;觀于草蟲阜螽,而閨閣之憂思可想;觀于春日中人禽草木,而歸來之精采可想。不獨盛世之風,抑亦詞壇鼓吹矣![3]200《小雅•四月》偶箋論曰:七章合謂天蓋高四句觀之,可以見士君子憂危彷皇,置身無地之狀。[3]228《衛風•考盤》偶箋論曰:“考盤”之樂,亦自人親之,碩人不知也。碩人胸中自具一天地,直覺此一澗中,山高泉香,云霞舒卷,日月光華,無限曠灑。[3]163“試想”、“圖”、“如見”、“如在目前”、“可想”、“之狀”、“直覺”等都是萬時華體味情景中常用的詞。他想準確地用每一個詞的獨到處來定義心中所體會的景境內涵,不機械,不做作,只為尋找最真實的審美感受。在論《小雅•出車》時,萬時華不僅極力地還原了詩境,還一連用了三個“……可想”的排比句式,不僅逼真,而且有氣勢,文學色彩自然洋溢其中。再看幾例:《秦風•車鄰》偶箋論曰:此詩慷慨悲涼,真有魏武帝“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之意,獨其壯烈處神氣矯露,盡屬末世君臣鼓舞功名之象。[3]180《小雅•都人士》偶箋論曰:章末志其不見之感,無限悲涼,無限悵憶,總是昔日目中景,今日意中事,低回欲絕,正如洛陽父老想復見漢官威儀,唐父老說開元天寶遺事。[3]242《周頌•桓》偶箋論曰:漢高大風一歌,帝王氣象,千年在聲響間,至今誦“威加海內安得壯士”之語頗與此“桓桓”、“四方”意竟仿佛然。[3]297《王風•君子于役》偶箋論曰:“日之夕矣”猶唐人云“月明花落又黃昏”,有無限感嘆![3]166據上“真有……之意”、“正如”、“與……仿佛然”、“猶”等可知,萬時華總是尋找與歷史上最契合的景物和意象來論《詩》,這不僅可看出萬時華博學多識,也彰顯了其深厚的文學造詣。其用詞準確,文采斐然,體味逼真。體味景境是萬時華論《詩》的一個重要方法,他體味情景中用到的“字詞”不僅準確、形象,而且形式豐富、多樣,值得我們仔細揣摩,現將其高頻詞匯整理如下。由統計結果可以看出,萬時華的確在體味詩境方面下了很大功夫,花了很多心思。詞語豐富、色彩濃厚、眼光獨特的文學批評是萬時華《詩經偶箋》文學思想濃厚的具體而強大的支撐。文學思想濃厚的文本也給讀者以強烈的審美感受和審美體驗。

四、結語

明代晚期的文藝思潮相對來說是具有叛逆色彩的,論《詩》不再僵化盲目地推衍圣人之義,而是積極發掘并細心體味蘊含在詩歌中的文學思想。其實,文學性作為《詩》的一種屬性一直存在,只是自漢代被奉為經典后,文學性得到了壓制。萬時華的《詩經偶箋》即是在僵化的經學大背景下的一絲文學波瀾,他強調師心,反對復古;主張個人性情的自由抒發,反對文以載道。從具體的批評實踐來看,萬時華對《詩》學文本的景境體味過程充滿了濃厚的文學思想和強烈的文學批評色彩。文學批評是以文學鑒賞為目的,以文學理論為指導的一種文學體驗過程。萬時華在文學批評的過程中,既有感性的審美體驗,也有理性的分析和判斷,同時也為明代晚期經學和文學的互動提供了良好的契機。

作者:孔德超 單位:西南大學

[參考文獻]

[1]聞一多.聞一多全集[M].北京:三聯書店,1982:203.

[2]劉毓慶.從經學到文學———明代《詩經》學史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2.

[3]萬時華.詩經偶箋[M]//續修四庫全書編委會.續修四庫全書:6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