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諾再認識論文
時間:2022-11-03 11:3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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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西方科學史界耶茲的布魯諾研究作為反輝格式研究傳統的典型代表,成為詮釋布魯諾形象的一個經典。鑒于國內現有相關研究對其研究成果一直缺乏系統全面的介紹,嘗試以耶茲對布魯諾的研究為案例,在對其思想進行述評的基礎上,對布魯諾的認識做出一些科學編史學的考察和分析,期望以此有助于拓展國內學界科學史研究的思路。
關鍵詞耶茲、布魯諾、赫爾墨斯主義、反輝格
Abstract:Sincethefiftiethofthetwentiethcentury,FrancesYates,anotablehistorianinthewest,madethestudyofBrunowhichhasbeenregardedasaclassicalworktypicalofanti-Whiginterpretationofhistory.However,therehavenotbeensystemiccomprehensiveintroductionoftheYates''''studyindomesticcorrelativeresearch..Accordingtoit,thispapertriedtoanalyseandreviewtherecognitionofBrunointhesenseofthehistoriographyofscienceonthebaseofdiscussionandanalysisofthemainideaofherstudy,expectingtohelptowidenthethinkingofthehistoricalstudyofscienceinourcountry.
Keywords:FrancesYates,GiordanoBruno,Hermetictradition,anti-Whiginterpretationofhistory
1引言
喬爾丹諾·布魯諾(GiordanoBruno)是舉世聞名的文藝復興時期的思想家,作為思想自由的象征,他鼓勵了19世紀歐洲的自由運動,成為西方思想史上重要人物之一。他一生始終與“異端”聯系在一起,并為此顛沛流離,最終還被宗教裁判所燒死在鮮花廣場上。他支持哥白尼日心說,發展了“宇宙無限說”,這些在他所處的時代中,都使其成為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因而,他常常被人們看作是近代科學興起的先驅者、是捍衛科學真理并為此獻身的殉道士。人們也常常將處死他的宗教裁判所代表的宗教勢力與他所支持的哥白尼學說所代表的科學,看作是一對存在著尖銳沖突的對立物。
對布魯諾形象的解讀一直是科學史上研究近代科學興起以及中世紀科學與宗教關系的重要課題。自20世紀50、60年代以來,西方科學史界出現了反輝格式研究傳統和外史論的研究思潮,其中以英國科學史家耶茲為代表認為近代科學的產生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社會文化現象,以往被忽略的一些社會文化因素(如法術、煉金術、占星術)在近代科學產生過程中也起到過不容忽視的影響。她的研究致力于挖掘這些社會文化因素在近代科學發展過程中起到的重要影響。其中以她的布魯諾研究為代表,揭示出文藝復興時期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的復興與當時的哲學、宗教等社會文化因素共同構成了近代科學產生之前的社會文化歷史與境。在這一具體歷史與境下,她對具體的個人如布魯諾以及整體意義上的近代科學的興起都給出了與以往不同的解釋。耶茲的布魯諾研究作為一個經典性研究與其他相關研究在很大程度上開啟了科學史研究的思路,直至今日在西方科學史領域中仍占據著重要的地位。
在我國科學史界,還沒有對耶茲的研究做出過系統全面的介紹研究工作,同時也很少出現專門論述布魯諾在科學史上形象的歷史變化工作,基于這種情況,本文希望以耶茲的布魯諾研究為案例,在對其思想進行述評的基礎上,對人們對布魯諾的認識做出一些科學編史學的考察和分析,期望以此能夠有助于拓展國內科學史研究的思路。
2耶茲布魯諾研究的緣起及背景
耶茲最初對布魯諾發生興趣,是想把布魯諾的意大利語對話錄《星期三的灰燼晚餐》翻譯成英文,并且想在導言中高度贊揚這位超前于時代的文藝復興時期的哲學家接受哥白尼日心說的勇氣。但在翻譯過程中,她開始對以往的布魯諾形象的解釋產生了疑問。
同時她還看到當時的科學史研究將問題集中于17世紀科學革命,這種只關注科學自身發展的歷史研究雖然能較為合理地闡釋17世紀自然科學產生的各個階段,但卻不能解釋為什么“科學革命”在這個時期發生,為什么人們對自然世界產生了這么大的新的興趣。她認為近代科學的產生是一個非常復雜的社會文化歷史事件,其中有很多因素被現有的研究忽略了,而這些因素很有可能在近代科學產生的過程中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這時一些學者的研究啟發了耶茲的思路,其中就有克里斯特勒(PaulOscarKristeller)、加林(E.Garin)、林恩·桑代克(LynnThorndike)和沃爾克(D.P.Walker)等人關于中世紀赫爾墨斯傳統(thehermetictradition)的社會文化歷史研究,以及安東尼·科森那(AntonioCorsano)對布魯諾思想中的法術成分和其活動中的政治-宗教方面因素的研究。于是她開始了大量的文獻收集整理、研究工作,結果發現赫爾墨斯-希伯來神秘主義在文藝復興時期的復興對當時的思想(其中也包括萌芽中的近代科學)產生了非常重要的影響,可以說,赫爾墨斯法術傳統與當時的宗教、哲學和萌芽中的近代科學交織在一起,共同構成了當時特定的社會文化歷史與境。在這種與境下,布魯諾的思想和命運與赫爾墨斯傳統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系。用她的話說就是“正是與之相連的‘赫爾墨斯’傳統、新柏拉圖主義和希伯來神秘主義,在布魯諾光輝的一生中,在其思想超越于同時代人以及其人格命運的塑造上,占據著令人驚奇的重要地位。”([1],1頁)
在耶茲之前的科學史研究中,對赫爾墨斯主義以及與此相關的法術(magic)傳統、希伯來神秘主義等,是避而不談的。而耶茲在自己的研究中強調了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的復興在很大程度上促成了近代科學興起過程中人們世界觀、旨趣的轉變,同時也影響了具體個人的思想、甚至鑄就了他們最終的命運,其中一個典型人物就是布魯諾。耶茲認為赫爾墨斯法術傳統在布魯諾思想中占據著核心地位,他堅持哥白尼學說、發展宇宙無限學說的思想動機也是源自對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的信仰與追隨。
早期西方科學史界對布魯諾形象的解讀多把他看作是為科學獻身的殉道士,后來哲學史界又將布魯諾解讀為為自己的信仰和思想自由而獻身的殉難者,其中有些學者還將布魯諾看作是一個勇于打破中世紀亞里士多德主義禁錮、開拓近代文明的先驅。而耶茲認為以往對布魯諾的研究,使他的觀念從歷史背景中孤立出來,用占據當代主導地位的哲學歷史、哲學觀念和科學觀來對其進行描述,而現在需要做的是在當時的歷史文化背景下重新描述、理解布魯諾。
于是她在文藝復興時期赫爾墨斯法術、宗教、哲學與萌芽中的近代科學間相互交織的復雜關系中重新思考了“布魯諾捍衛的是什么真理、布魯諾支持哥白尼日心說的理由、提出宇宙無限說的思想基礎以及導致他最終命運的原因”等問題。
耶茲對布魯諾形象的解讀否棄了過去歷史研究中將其形象簡單化、樣板化的輝格式研究傳統,逐漸轉向反輝格式的研究傳統,試圖將布魯諾還置于文藝復興時期更為豐富的社會文化歷史情境中,其中就包括以往被忽略的赫爾墨斯主義傳統以及與此相連的法術耶茲的布魯諾及相關研究,作為西方科學史界反輝格式研究傳統的一個典型代表,開拓了人們的科學觀、拓展了科學史研究的思路,在西方科學史界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和較高的評價,成為了西方科學史界的一個經典性研究成果。她對布魯諾形象的重新解讀也逐漸取代了早期的慣有看法,成為了西方科學史界相關領域的主流觀點。在國外比較權威的百科全書式專著在對“布魯諾”的解釋中,多引用、參照了耶茲的研究成果。如1981年版的《科學傳記大辭典》(DictionaryofScientificBiography)中關于“布魯諾”的條目文章是由耶茲撰寫的([2],539-543頁);1998年版《哲學百科全書》(Routledgeencyclopediaofphilosophy)中對“布魯諾”的解釋也引用參考了耶茲的研究成果[3]。
3耶茲研究中的布魯諾和赫爾墨斯傳統
3.1文藝復興時期的赫爾墨斯傳統
赫爾墨斯傳統是古希臘哲學與古埃及、東方希伯萊、波斯等宗教文化因素融合的一種神秘主義法術傳統。它關于宇宙論和形而上學的觀點主要來自于中世紀的新柏拉圖主義,還混雜了諾斯替教和猶太教的觀點,然而其目的并不在于追求嚴格意義上的哲學理念,并不是要提供什么新的關于上帝、世界和人的具有一致性的說明,而是要在神秘力量的指引下得到一種由神賜予的對宇宙永恒性問題的答案。信奉赫爾墨斯主義、試圖追尋事物背后隱秘的相互關系及感應力的人們,在一定意義上都可以被稱作是法術師。
赫爾墨斯主義關于宇宙的一個很重要的思想就是“宇宙交感”的觀點。這一觀點主張:地球上的事物之間和宇宙中任何事物之間都存在某種隱秘的相互感應力,物體之間通過這種神秘的交感力量可以遠距離的相互作用,因此這種交感力量可以被用來解釋、預示乃至控制事物發展的進程。這一觀點的基礎是一種隱含的、但卻真實而堅定的信仰,它確信自然現象之間貫通聯系、相互感應,不同的存在之間有著鏈條般的相互關聯性([1],42-48頁)。
文藝復興時期,隨著人們對原始文獻的重新發掘、整理,早期的古代神秘智慧受到了人們的推崇,當時的人們認為“過去往往優于現在,發展就是復興古代文明。人文主義者就是要發掘古代典籍,并有意識地回歸到古時的黃金時代、復興古代文明”。
因而,赫爾墨斯主義作為一種古代智慧、神秘啟示的傳統受到了文藝復興時期的人們的廣泛關注。很多人都以復興這一傳統為己任,對其加以信奉與膜拜,其中最為突出的人物之一就是布魯諾。
3.2布魯諾與哥白尼日心體系和宇宙無限學說
耶茲認為,“布魯諾混雜著宗教使命的哲學思考,深深地浸透在文藝復興時期的赫爾墨斯法術源流中”([2],539頁)。布魯諾在1584年英國出版的意大利語對話錄著作《驅逐趾高氣揚的野獸》(Spacciodellabestiatrionfante,英文譯作TheExpulsionoftheTriumphantBeast)和《星期三的灰燼晚餐》(LaCenadelecener,英文譯作TheAshWednesdaySupper),通常被人們看作是道德哲學的著作,但是耶茲從中揭示出布魯諾的哲學理念與道德改革的初衷都是與他的赫爾墨斯主義式的宗教使命密切相關的。在這兩部著作中,布魯諾高度贊揚了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的源泉——古埃及宗教(他們崇拜的神是“存在于萬物中”的上帝),在他看來,古埃及的宗教才是真正的宗教,優于其他任何一種宗教,現行的基督教是惡劣且作偽的宗教,他的使命就是要進行赫爾墨斯主義的宗教改革,放棄推翻那些不再純粹的與基督教交雜的法術,重新回歸到古埃及赫爾墨斯法術傳統中去([1],175頁)。
抱持著古埃及宗教信仰的布魯諾,一直都在試圖進行一場宗教革命,而其矛頭直指現行基督教。他還意識到要找到一個突破口,這時的哥白尼日心說為他提供了這個機會。因為在他所推崇的赫爾墨斯著作中,充滿了太陽崇拜的遺跡,其中太陽頗具宗教意味,被視作是可見神、第二位的神。而且這種太陽崇拜也影響了后來費奇諾等人的太陽法術,并在哲學層面上促成了赫爾墨斯主義與新柏拉圖主義的結合。太陽在深受赫爾墨斯主義和新柏拉圖主義影響的布魯諾眼中,具有了理念、智慧、神圣的意義([1],232-235頁)。
眾所周知,哥白尼的日心說之所以最終奠定了劃時代革命的意義,并不是因為它延續了法術傳統,而是由于它開啟了近代科學的數學化。但實際上呈現在讀者面前的哥白尼日心說,延續了古時的太陽崇拜傳統,它既是人對世界的思考,也是一種可見神的啟示。耶茲認為:人們早就對哥白尼日心說中的目的論有所認識,但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仍是在當代意義上談這一目的論的。當進一步還原到哥白尼的時代,人們就會發現一個新柏拉圖主義、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等交雜在一起的新世界觀,而這個世界觀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這一目的論的形成。無論哥白尼延續了古代埃及的太陽崇拜是出于個人情感傾向上的因素,還是為了使其理論更容易被接受的權益之計,至少不能忽略的是他的日心說確實援引了赫爾墨斯法術傳統中的太陽崇拜([1],171頁)。而此時的布魯諾恰恰也注意到了哥白尼學說與赫爾墨斯傳統之間的緊密聯系。然而,布魯諾堅持哥白尼學說與哥白尼提出日心說,卻是從不同層面、角度上考量的。
日心說就哥白尼而言,數學化的意義更甚于哲學宗教的意義,而對布魯諾而言,則恰恰相反,日心說有著更深層的哲學和法術宗教上的意味。盡管哥白尼提出日心說可能沒有過多地受到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的影響,但布魯諾堅持日心說,卻是要將哥白尼的科學工作推回到前科學的階段,要使其復歸到赫爾墨斯法術傳統中去。相應地,布魯諾將日心說解釋為一種神性的象形文字,是古埃及法術宗教復興的標志([1],172-175頁)。之所以“哥白尼的太陽”具備這樣一個神啟的特征而成為古埃及宗教復興的預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布魯諾所推崇的赫爾墨斯法術傳統中的宇宙交感思想在其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正是這一思想使布魯諾堅信:通過天上世界的改造可以改變地下世界。太陽的神圣之光居于宇宙中心,光耀萬物、驅散黑暗、迎來光明,與之相應的,地下世界中古埃及法術宗教將取代現行黑暗愚昧的宗教,實現復興。可見,這些都與布魯諾的宗教改革、社會改革的初衷相合。
哥白尼日心說中對地動的闡述,也得到了布魯諾的支持。這在耶茲看來,布魯諾接受哥白尼的地動說是建立在法術傳統中“萬物有靈論”的基礎上的,即“萬物的本性就是其運動的原因……地球和天體的運動都是與其靈魂中存在著的本性相一致的”([1],267頁)。宇宙是統一的,地球是宇宙的一部分,天體的運動也顯示了地球運動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地球只有運動才能不斷地更新和再生。
后來科學史研究中對布魯諾予以極高評價的另一個原因,就是認為布魯諾又進一步發展出了“無限宇宙中無數個世界”的學說,摒棄了托勒密宇宙體系將世界看作是封閉的、有限的觀點。但耶茲通過研究認為,布魯諾并不是從現在所謂的“科學”的角度提出這個“無限宇宙中無數世界”的觀點的,相反卻是為了將人們的自然觀推回到赫爾墨斯傳統中,使自然成為一種神性象形文字,表征神性宇宙的無限性([1],270頁)。其中,“宇宙的無限性”與赫爾墨斯法術傳統中的泛神論、萬物有靈論以及宇宙感應的思想密切相關,這些都體現出了赫爾墨斯法術傳統對布魯諾思想的總體影響。
赫爾墨斯傳統中雖然沒有關于宇宙無限的具體概念,但是在布魯諾產生上述觀念的過程中,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的影響仍是潛移默化的。赫爾墨斯主義主張:“上帝之完滿就是萬物存在之現實,有形的和無形的,可感的和可推理的……任何存在都是上帝,上帝就是萬物”,“如果世界外面有空間的話,那一定充滿著有靈性的存在,這個存在就是上帝的神圣性之所在”,“上帝所在的領域,無處不中心,無處有邊界”([1],272頁)。由此,布魯諾堅信神性存在的必然性,也堅信只有無限的宇宙才能體現上帝無限的創造力,無限的宇宙就是神性現實存在著的最好體現。在布魯諾看來,人類作為神創的偉大奇跡,應該認識到自身有著神性的淵源,人們只有在認識無限宇宙的過程中,才能體會出神性的無限。
耶茲還強調在布魯諾那里,“宇宙就是努斯,上帝像法術師那樣用神秘的感應力量激活努斯,這就是偉大神跡的體現。作為法術師,就必須要將自身的力量拓展到無限中去,這樣才能反映出這偉大神跡之萬一”([1],274頁)。而且耶茲還舉了布魯諾關于古埃及智慧譜系的例子來論證:在布魯諾看來,無論是哥白尼日心說還是盧克萊修的無限宇宙,都是古埃及智慧的擴展,他之所以采納其思想,就在于這一切都將預示古埃及法術宗教的復興,這些都是赫爾墨斯傳統思想的擴展延續([1],276頁)。
布魯諾的宇宙無限理論進一步擴展到哲學層面就是“太一”(所有即為一),耶茲認為布魯諾從無限學說到“太一”的擴展,在很大程度上也可被看作是將哲學引向法術。他通過“太一”的概念,進一步闡發了“法術師可以依靠萬物間神秘的感應力來認識整個自然”的觀點。由此,耶茲認為,盡管布魯諾思想看似混沌無序,但還是能在整體上揭示出他的哲學與其宗教觀是同一的,布魯諾所具有的強烈的宗教感使得他的哲學并不僅僅是一種宗教信仰,還是一種法術,可以說布魯諾的哲學與宗教信仰、法術是一體的,在他眼里,法術能夠成為促使宗教改革全面展開的有效工具。([1],276-388頁)。
相應的,布魯諾堅持哥白尼日心說、發展宇宙無限學說,都體現了他在宗教改革上的熱情,體現了他想通過赫爾墨斯法術的方式獲得無限知識的渴望。正是這些促使他從基督教的神秘主義禁錮中解脫出來,轉而接受、宣揚非基督教的赫爾墨斯神秘主義,并將此作為他的哲學的基礎。盡管布魯諾的思想吸收了眾多古希臘哲學思想,而且赫爾墨斯神秘主義本身也是一個調和的思想,但是在耶茲看來,布魯諾思想的軸心仍是古埃及的赫爾墨斯法術傳統。不論他接受了怎樣的思想,這些思想都既有哲學意義,也具有宗教意味,而且都從屬于他要進行的赫爾墨斯式宗教改革的理想。
3.3布魯諾的最終命運與赫爾墨斯主義
從上述觀點出發,耶茲認為:布魯諾就是位具有強烈宗教改革意識的激進的赫爾墨斯法術傳統的追隨者,是古埃及法術宗教的信仰者,他本身就是一位法術師。他試圖通過法術的方式發現自然的秘密,以便控制、利用自然,他所有的哲學和“科學”層面的探討都從屬于其宗教使命。不論什么思想,只要與他的復興古埃及法術宗教的使命相合就都會為其所用,為此他絲毫不理會當時基督教的禁忌。無疑,正是這一點在很大的程度上導致了宗教裁判對他的反感。
比如他毫不避諱地推崇督教禁忌的巫術(demonicmagic),還堅持當時尚未被基督教完全接受的新柏拉圖主義,強烈反對當時已與基督教融合的亞里士多德主義,并對其冷嘲熱諷,把他們斥為只懂文法、卻不會深刻地思考自然本質,也就根本無法獲得靈智的“學究”。他甚至還“得寸進尺”地宣稱現行的基督教是作偽且作惡的宗教,就連基督教的圣物十字架在他看來也是基督教從古埃及人手里偷來的。
耶茲還舉出了諸多例子,并引用了歷史學家阿·梅爾卡蒂的研究,指出當時的宗教裁判所關注的更多的是他的神學問題,基督教對布魯諾的種種質詢很少是從哲學或科學的意義上提及的。布魯諾熱衷于赫爾墨斯法術宗教的復興,期望以此替代敗壞了的基督教,他的種種思想和作為都是為這一目的服務的,比如他堅持自己對“三位一體”的解釋,將神跡視作實行法術后的結果,而不理會基督教的權威解釋;他反對教皇、僧侶、反對敬拜偶像,并總是率性而為對他們極盡冷嘲熱諷之能事;他還去過異端的國家,與異端有過親密接觸等等,這些都是宗教裁判所足以定他神學異端,并處死他的有力罪證。
由此,可以進一步推測,布魯諾很可能是一名以在整個歐洲傳播法術、實現宗教改革為己任的赫爾墨斯式法術師。在當時的宗教裁判所眼里,他就是一個膽大妄為、不知悔改的宗教異端者,也就是說他并不像人們慣常所認為的那樣,是為了捍衛科學真理而被宗教裁判所處死的。他是為了他畢生信仰、追隨的赫爾墨斯法術傳統而死的。([1],389-290頁)。
3.4耶茲眼中的布魯諾形象
我們可以看出,耶茲眼中的布魯諾形象與以往將其視作“科學真理的殉道士”“一位唯物主義者”的形象有了很大的不同。在她看來,布魯諾并不具有我們現代意義上的科學觀念,歷史中的布魯諾更傾向于符合當時歷史與境下的法術師形象,他的思想、命運都圍繞著赫爾墨斯法術傳統而展開。他堅持哥白尼日心說、發展“宇宙無限”學說,也都是從屬于他的宗教使命的。他慘烈的人生結局也主要是因為他對赫爾墨斯主義的堅持,宣揚哥白尼學說也僅是他堅持赫爾墨斯主義中的一部分。
同時我們也可以看出,他與哥白尼革命的相關性,也恰恰說明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科學”、宗教以及赫爾墨斯法術之間邊界的模糊、不確定性。這同時也說明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科學與宗教問題并不像傳統的理解那樣簡單,在他們之間還摻雜著更為古老的法術傳統,這三者之間與其他社會文化因素交織在一起、相互影響滲透,共同構成了文藝復興特定的社會文化歷史與境。在這樣復雜的歷史與境下,任何一種對當時發生的歷史事件的簡單化、片面化的理解都是有失偏頗的。
4耶茲之后的西方科學史相關研究
耶茲之后,很多西方學者沿著她所開辟的方向進一步展開了對上述問題的研究,例如伊娃·馬丁(EvaMartin)的專著《布魯諾:神秘主義者和殉道士》[4]、德蘭尼(Delaney)的博士論文《法術和科學:近代科學興起的心理學起源》[5]以及布盧姆(Blum,PaulRichard)在討論耶茲的布魯諾研究中作為一種哲學模式的理論調和主義的論文[6]等,都對耶茲將布魯諾置于一個更為豐富、復雜的社會文化歷史與境下的工作給予了正面的評價,而且還在她的研究基礎上進一步探討了科學與法術、宗教之間的關系。
約翰·H·布魯克的《科學與宗教》一書也接受了耶茲的觀點,把布魯諾與赫爾墨斯法術傳統、新柏拉圖主義聯系在一起,肯定了他的世界圖景受到一種與法術相關的宗教、哲學觀念的影響,質疑了以往傳統的觀點即他是因為堅持哥白尼主義、捍衛科學真理而死的,并且進一步延伸到科學與宗教的關系上,否認科學與宗教之間僅存在尖銳沖突關系,主張對科學與宗教之間關系的考察要放到具體的歷史情境中去,盡可能的恢復其復雜性和多樣性[7]。
耶茲的布魯諾研究也引發了諸多爭論,一些學者對其結論提出了一定程度的質疑。其中值得注意的有后期的加蒂(Gatti,Hilary),他重新審視了耶茲的觀點,認為支持其觀點的證據不夠充足,不足以說明赫爾墨斯傳統在布魯諾的思想中占據關鍵地位,但他仍然肯定了耶茲的研究確實成功地使人們開始關注以前被忽視了的赫爾墨斯傳統在近代科學興起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與耶茲不同的是,在加蒂看來,布魯諾不僅僅是一個法術師或赫爾墨斯主義哲學家,同時也是近代科學的先驅,在他身上同時體現出了近代科學和法術傳統。加蒂還肯定了布魯諾的數學方法、自然觀和認識方法在近代自然科學興起過程中的作用,對布魯諾在科學史中的作用做出了新的評估[8]。
當然,耶茲的研究也并非是人們對于布魯諾的認識的最終定論,但她的研究所體現的反輝格式研究傳統以及外史論的研究方法,確實開拓了人們的科學觀、拓展了科學史研究的思路,引發了人們的進一步思考,因而,在西方科學史研究發展過程中,始終占據著重要的一環,而這也正是其最大的價值之所在。
5國內科學史讀物中的布魯諾形象
講到耶茲的工作,自然會讓人們聯想到布魯諾在中國的學術界和一般公眾中的標準形象問題。在筆者初步而且并不完備的檢索中,發現直到目前為止,國內對布魯諾形象在國際科學史背景中的歷史變化的關注是很不夠的。同時在我國現有的國內通行的科學史通史教材和相關科學辭典中,對布魯諾形象的認識仍延續了傳統的觀點。在此,我們不妨以一些有代表性的國內科學史著作中對布魯諾的描述為例來說明。例如:
(1)“對捍衛與發展哥白尼太陽中心說的思想家、科學家進行殘酷迫害,說明宗教是仇視科學的。……布魯諾是哥白尼太陽中心說的忠實捍衛者和發展者,在近代科學史上史向宗教神學斗爭的勇士。他雖是教徒卻離經叛道,服從真理,成為自然科學發展的衛士。”[9]
(2)“哥白尼學說的聲威引起了教會勢力的嚴重不安,于是利用宗教法規加害新學說的積極宣傳者和傳播者,遂使布魯諾慘遭殺害……布魯諾為自己的哲學,為宣傳哥白尼學說,為科學的解放事業而獻出了他的生命。”[10]
(3)“1600年2月17日布魯諾被燒死在羅馬繁花廣場上,用鮮血和生命捍衛科學了真理和自己的信仰。”[11]
(4)“布魯諾,意大利杰出的思想家、唯物主義者、天文學家。……他在幾十年的顛沛流離中,到處宣傳哥白尼學說,宣傳唯物主義和無神論,反對科學與宗教可以并行的‘二重真理論’。”[12]
(5)“但布魯諾絲毫沒有動搖對他準備為之獻身的科學真理的信念”[13];“布魯諾是一個為宣傳哥白尼學說、宣傳科學真理而獻身的英雄。”[14]
(6)“捍衛新的科學理論,需要無畏的科學勇士。布魯諾就是一位捍衛科學真理的勇士”[15]
(7)“布魯諾,這位意大利的科學英雄在年青時代就讀過哥白尼的著作,并成為一名哥白尼學說的忠實信徒。于是他受到了教會的迫害……。布魯諾堅持唯物主義的認識論,反對宗教與科學可以并行的‘二重真理論’。……當布魯諾早在幾十年后宣傳哥白尼學說時,就遭到了教會的殘酷打擊。……在羅馬的鮮花廣場上,布魯諾在熊熊的烈火中犧牲了。”[16]
(8)“科學與宗教的決戰,思想解放的先驅布魯諾,……哥白尼學說和宗教的矛盾越來越尖銳,羅馬教皇意識到這個學說對他們的統治產生了直接的威脅,使布魯諾成為了近代自然科學發展中的第一個殉道者。”[17]
(9)“意大利人布魯諾就是當時反對宗教、反對地心說、維護和發展日心說的代表人物,他受宗教勢力迫害……布魯諾英勇不屈,堅持科學真理,對反動勢力進行堅決的斗爭,宗教裁判所對布魯諾為科學真理而斗爭的精神,驚恐萬狀,最后,只得對布魯諾初一火刑。1600年2月17日布魯諾于羅馬為捍衛科學真理而英勇獻出了生命。”[18]“杰出的思想家布魯諾就是維護宣傳哥白尼學說、捍衛科學真理的英勇殉道者。”[19]
(10)“布魯諾在發展唯物主義、反對經院哲學、反對封建神學世界觀方面,在宣傳和論證當時自然科學成就方面有著不可磨滅的偉大功績。他對基督教中世紀的一切傳統均持懷疑態度,極大倡導思想自由,宣揚無神論,勇敢地捍衛和發展了哥白尼的太陽中心說,是為科學真理而獻身的殉道士。”[20]
5結語
對比上述國外對布魯諾研究的狀況,我們會發現國內科學史研究的總體現狀有以下幾點:
(1)在許多科學史通史教材中,仍然延續著傳統的觀點,沒有給予國外較有影響的主流觀點以足夠的關注。
(2)國內對西方古代至中世紀的科學史研究相對薄弱,對這一歷史時期下的人物如布魯諾等做出科學史層面上的考察研究也不多見。例如,在中文期刊全文數據庫中,在1994年-2004年范圍內以“中世紀科學”作為關鍵詞進行搜索,命中的僅有2篇;以“布魯諾”為關鍵詞僅有17篇,其中與科學史研究相關的僅有6篇。而且,國內目前已有對布魯諾的研究中,仍多著眼于布魯諾的哲學思想,雖然其中一部分將布魯諾作為科學史通史教材中的一個與近代科學革命相關的重要人物而有所觸及,但總體而言較少對布魯諾本人在科學史上的歷史形象和地位方面做出專門的考察。
(3)應該提到,盡管為數不多,但國內對布魯諾的研究中也確有一些學者對傳統觀點提出了初步的質疑。如朱健榕、吳蓓①、路甬祥等已對傳統的“科學與宗教”問題以及布魯諾的傳統解釋提出了質疑,認為將布魯諾看作近代科學的殉難者,就會將布魯諾形象簡單化、樣板化,同時也會過分簡化歷史上科學與宗教之間的復雜關系。[21,22]
上述情況說明,我國對布魯諾形象以及科學與宗教問題的研究,確實需要經歷一個再認識的深入過程,在這一過程中,耶茲的研究因其豐富的史料、反輝格式的思考、經典性的論述,對國內科學史研究來說具有巨大的參考和借鑒價值。耶茲的研究作為西方科學史研究的典型代表,不僅能夠拓展當時的西方科學史界的研究思路,也能夠在很大程度上促進國內科學史研究思路的進一步拓展,當然,還有在此基礎上的更廣泛的公眾傳播方面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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