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解釋學哲學理論分析論文

時間:2022-08-04 05:5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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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解釋學哲學理論分析論文

【標題】UnderstandingMarxisthermeneutictheories

【提要】從某種意義上說,馬克思就是一種解釋學哲學。在這一理論領域,馬克思不僅先于狄爾泰完成論解釋學的創立,而且先于海德格爾完成解釋學的本體論轉變,同時,貫穿馬克思一生理論活動的是他獨特的批判解釋學。因此,在談論解釋學這一哲學理論時,馬克思是一個無法繞過去的名字。

【英文摘要】Inacertainsense,MarxistPhilosophyishermeneutic.Inthistheoreticfield,MarxhascreatedmordernmethodologicalhermeneuticspriortoDiltheyandcompletedthetransformationofhermeneuticontologybeforeHeidegger;andthroughthetheoreticactivitiesofMarx’life,thereisanuniquesocialcriticalhermeneutics.refore,marxisanunavoidablenamewediscussthephilosophicaltheoryofhermeneutics.

【關鍵詞】馬克思/方法論解釋學/本體論解釋學/批判解釋學Marx/methodological-hermeneutics/ontological-hermeneutics/socialcriticalhermeneutics

【正文】

如果我們的不是拘泥于思想的表達形式,而是注重思想內容的實際意旨,那么毫無疑問,馬克思的名字應當與當代解釋學哲學理論相關聯。福柯就把馬克思看成是與尼采、弗洛伊德共同開辟當代解釋學道路的三位思想家之一。其他當代西方學者如海德格爾、羅蒂、德里達、利奧塔德、杰姆遜等,也對馬克思在這一理論領域中的地位與成就從不同的方面給予了高度肯定。而在這方面,我國的研究和發掘相對顯得滯后和薄弱。這里,本文試圖以馬克思哲學活動的線索為背景,特別地說明馬克思解釋學哲學理論的創立與的過程,以及其不同的解釋學范式之間的內在邏輯聯系與轉換。

一、馬克思當代方法論解釋學的創立

《博士論文》是馬克思最初哲學活動的成果。它顯露出一個端倪,即把解釋學援入歷史哲學、尤其是人生哲學。正是這一特征,我們說它標志著馬克思先于狄爾泰完成了方法論解釋學從近代向現代的過渡,創立了當代方法論解釋學。解釋學融入人生哲學這一特有的方法論,馬克思主要是通過在論文中對“自我意識”哲學的聲稱和對“此岸世界”真理的確立而實現的。

馬克思這一解釋學理論的確立有其自己的思想背景。19世紀上半葉,是傳統哲學(從古希臘哲學一直到近代德國古典哲學的哲學形態)衰微、現代哲學形成和確立的時代。馬克思在進行自己最初的哲學創造活動時創立歷史哲學、尤其是人生哲學,從而“拒斥形而上學”和對抗實證,已成為當時思想界的旗幟與方向。然而,馬克思在接受這樣一些背景知識時,所表現出來的情況是很復雜的。一方面黑格爾哲學“就像一個奸詐的美女”把馬克思誘入到她的懷抱,另一方面馬克思又與黑格爾表現出完全不同的哲學目的;一方面馬克思從青年黑格爾派的立場出發,另一方面卻表現出與其他“兄弟”成員在觀念上的差異。這一情形決定著馬克思將鍛造出自己獨特的哲學體系,而這一體系在他的《博士論文》中初具萌芽。

《博士論文》中,馬克思以德謨克利特的哲學與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差別為題,通過比較研究,揭示了伊壁鳩魯與德謨克利特自然哲學上的全面對立,粉碎了以往學者認為伊壁鳩魯哲學是對德謨克利特哲學的簡單剽竊的結論,提出了自己獨特的解釋方案。馬克思強調指出,在理解伊壁鳩魯關于原子運動的三種形式(即直線下落、偏斜運動、排斥)時,必須注意這三種運動在哲學上的意味。由于伊壁鳩魯設定了原子的偏斜運動,因而賦予了原子一種“純粹形式”的存在規定性,一種“自我規定”。因此,伊壁鳩魯實質上標舉了這樣一種哲學原則,即抽象個體性之最高的自由和獨立性。當伊壁鳩魯把“偶然性”上升到“感性世界”的最高原則時,他實質上也實現了對現實、對感性個體生命存在的最直接的肯定(亦即“此岸世界”真理的確立)。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稱伊壁鳩魯為“最偉大的希臘啟蒙思想家”。在馬克思看來,這種哲學的重大意義就在于提供了批判的否定的環節,提供了行動自由的可能性;它作為一種學的基礎,其實踐意義便是論證了人的自由。

不難看出,馬克思對伊壁鳩魯哲學的這一人文意蘊的揭示,本質地宣誓了自己的解釋或理解活動的根本原則,即在理解或解釋任何一個“本文”對象時,不能脫離對人的生命和生活的指向。因為一切知識都以生活的關聯為基礎,一切哲學理論也都起源于日常生活的關聯和個體的自我意識。既然“生活從根本上說,是在科學、、個人生活中全面地顯示出來的精神行為的表現”[1],既然“感性的自然只不過是對象化了的、經驗的、個別的自我意識”[2](P233),那么,對世界的理解、對歷史的詮釋、對某一“本文”對象的說明,就變成了對生活概念和精神概念的揭示。馬克思認為,伊壁鳩魯的自然哲學的旨趣是論證個體的自我意識的自由,這種哲學與其說是人生哲學的基礎,毋寧說是從原子那里借了話題來的人生哲學的本身。所以在伊壁鳩魯那里,個別的物理現象的解釋成為不經意的東西,觀察對象的主體自身才是他注目的焦點。德謨克利特與伊壁鳩魯哲學的差別不僅是一個純理論,而且與他們時代上的差別相關聯。德謨克利特生活在古希臘的繁榮時期,個人可以安靜地探討外部世界的問題,因此他的原子論便主要地成為科學理論的原則;伊壁鳩魯出現在古希臘社會的衰落時期,以往一切有價值的東西和個性下面臨破滅的危機,為了不致遭到這種毀滅,就應保存自己的自由和獨立性,因此,他的原子論已經不是純粹的理論原則,而首先是在破壞著的社會條件下保存個性的生活原則。

馬克思在《博士論文》中提出了解釋學的幾條基本原則。第一,“解釋不應當與感性知覺相矛盾”。這既是伊壁鳩魯主張的惟一原則,也是馬克思認同的解釋學原則。這一原則是馬克思通過闡發伊壁鳩魯對“偶然性”的強調和肯定而得到聲稱的。第二,對一切“本文”的理解,不應當依據實證科學的原則,而應當從歷史哲學、特別是從生活哲學出發。這一方法論原則的提出,馬克思是通過發掘伊壁鳩魯以偶然性對抗德謨克利特的必然性的思想而得到提升的。第三,對任何一個對象的理解,必須上升到形而上學的哲學高度,才有可能求得真正的理解。這一方面的解釋學原則,是馬克思通過對伊壁鳩魯哲學的形而上學特征的概括而達到的。馬克思認為,不能理解伊壁鳩魯哲學的形而上學的特征,使以往的理解者對伊壁鳩魯哲學作了消極理解,而沒有發現其中有價值的東西;而正是一個從維柯、赫爾德、康德以來的歷史哲學、文化哲學的興起的時代到來,理解伊壁鳩魯哲學的時候才真正到來[2](P286)。當馬克思這樣提出理解或解釋活動的原則時,他實質地確立了自己的方法論解釋學。這一方法論刷新了施萊馬爾赫在解釋學上所強調的語法解釋與技術(心)解釋的方法論,使解釋學踏上了現代之路。

二、馬克思本體論解釋學的創立

實現解釋學從方法論到本體論的轉向,馬克思遠遠先于海德格爾。馬克思從方法論解釋學轉到本體論解釋學的這一趨向是與當時整個哲學的重大轉型相關聯的。所謂哲學的重大轉型,指的是傳統哲學向現代哲學的轉向。就哲學自身的理論邏輯看,這一轉向主要是由于傳統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主客二分論的思維方式無法繼續更好地說明和解釋對象世界(包括人自身),從而昭示著“認識論中心主義”將要被哲學歷史無情地淘汰。一種新的哲學形態——“存在論”哲學也就成了19世紀上半葉哲學家們著力尋求的目標。而與之相對待的也就是本體論哲學。傳統哲學本體論是一種抽象的“宇宙本體論”,而現代哲學是“人類世界”的本體論。馬克思敏銳地把捉到哲學發展的這一趨向。他放棄方法論解釋學而轉向對本體論解釋學的建構,就是他哲學活動中心的轉移和目標的調整。按照他自己的話講,新哲學必須“拒斥形而上學”,“把人們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人自己身上”[3](P161-162)。這是新哲學的一個宣言。

《博士論文》具有發展到本體論觀念上的萌芽。馬克思在論文中注重對伊氏偶然性思想和觀念的闡發,并以偶然性展示出一種新的哲學精神。這種哲學精神就是使偶然性擺脫它作為必然性的附屬物的地位,成為與人生活相關的存在的原則和思維的原則。應該指出,馬克思在論文中對伊氏的偶然性的哲學意義的闡發與評述,一方面由于自我意識原則本身的抽象性質,另一方面由于他本人尚未真正進入到社會生活領域,因而不免流于空疏貧乏,因為如此,我們認為,《博士論文》只是在某種意義上隱含著走向本體論解釋學的契機和可能。

馬克思后來正是在兩個方面的引導下展開自己哲學的全新格局的。這兩個方面即是:(1)在現實問題的引導下,使馬克思實際進入社會生活;(2)在《博士論文》中所持的自我意識哲學的理論矛盾(自我意識是真正的創造者主體,但自我意識又需與世界相關聯、相統一)的引導下,使馬克思與“自由人”發生決裂。在經歷了“《萊茵報》時期”和《德法年鑒》時期”之后,馬克思先前具有的發展的哲學觀念終于濫觴于《巴黎手稿》。馬克思的《巴黎手稿》(以下簡稱《手稿》),哲學上最大的成就就是在本體論上引發了一場革命。馬克思哲學的實踐概念和實踐原則是在這里得到初步的、盡管還不系統但卻是最重要最本質的表述。《手稿》中,對實踐概念和實踐原則的闡述是通過“感性的對象性活動原則”的提出和發揮而達到的。從具體的內容看,馬克思把“勞動”(“感性的對象性活動”)看作是人的本質的體現,通過勞動的歷史形態提出“異化勞動”學說,并聯系地追問了私有財產的人學本質。這一追問不僅導致了學的批判,也引發了本體論上的偉大變革,即脫離傳統的理智形而上學的束縛,通向現象學的人學,成為對人的生存論本質的探討。在這里,馬克思的研究是把實踐(《手稿》中稱“勞動”或“感性的對象性活動”)與對人的本質提問結合起來的:一方面實踐是在對人的本質提問中確立起自身的本體論意義,另一方面對人的本質的提問因其實踐的解答而達到本體論的說明。它實際地標示著馬克思的解釋學哲學理論從方法論進入到了本體論。

《手稿》中有兩個重大的思想。第一,由于實踐是關于存在與非存在、存在的現實性、自然界與人的現實存在的根本原則,所以,馬克思認為,一切理解或解釋活動的出發點只能是人類的社會實踐。離開人的實踐活動或“感性的活動”,一切對象都變得抽象而不可理解。在《手稿》中,馬克思有一個命題就是“非對象性的存在是非存在”。這一命題的意思是說,離開人的“感性的對象性活動”,一切存在對人來說就變得沒有意義,因而對人來說也就不是一種現實的存在,而是“非存在”或者“無”。而這也就是說,我們的理解或解釋活動不可能是指向一種非現實的東西,而只要是對現實存在的一切(自然、人或“本文”)進行闡釋,就又無可回避地牽扯到對作為存在的那個存在(“前概念”、“前知識”)的理解。在這里,作為存在的那個存在就是指人的“感性的活動”或實踐。當馬克思把實踐當作區別于自然本體的人的本體時,他實質上是指證了解釋學的本體論意義。第二,既然勞動乃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既然人的本質只能在對象性的活動的產物中得到現實的體現,那么,對勞動活動的對象性存在的理解,也就成為對人的本質力量的客觀理解。《手稿》中,馬克思特別指證了人的對象性活動之最普遍、最根本的產物就是“”——“通常的、物質的工業”。馬克思說,盡管工業直接完成著人的非人化,是人的本質力量的異化形式,但它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打開了的書本”,是“感性的人的心理學”。這里馬克思的意思是,任何理解或解釋活動,在說明人的本質時,不能脫離活動的對象性存在;在對某一對象性的存在進行詮釋時,又必須看到對象性存在的屬人的本質。在這里,馬克思以現象學的人學貫穿解釋學,正是對解釋學的本體論意義的指證。

在《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以下簡稱《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以下簡稱《形態》)中,馬克思實踐原則的本體論意義被清楚地加以表述。《提綱》中,馬克思提出問題;而在《形態》中,馬克思則徑直把實踐本體論展示為生存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的本體論解釋學在《提綱》和《形態》中進一步得到了深化和確立。其觀點主要體現在如下兩個方面。

第一,進一步為理解—解釋活動澄明本體論的前提(即社會實踐的前提)。客觀說來,馬克思在《手稿》中確立自己的本體論哲學時,在理論上借助了兩個人的重要思想:一是費爾巴哈關于“感性—對象性”原則;二是德國古典哲學關于“活動”的概念,特別是黑格爾的勞動觀。盡管馬克思在吸收這兩位思想家的觀點時表現出了他的批判和超越和向度,但是這種批判的大功告成和完全脫離舊哲學的窠臼,則是在《提綱》和《形態》中才達到的。

《提綱》中,馬克思有一個著名的論斷,即“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在這里,馬克思以批判的形式肯定和宣示了自己哲學的態度和綱領:應該把理解或解釋活動與實踐活動緊密結合起來,一方面要看到理解或解釋活動規定著實踐活動的方向和方式,另一方面也是最重要的方面是要看到,任何一種解釋活動都是在實踐活動的基地上得以展開和形成的,實踐活動對于解釋活動具有本體論的優先地位。正是這樣一種關系,馬克思在《形態》中進一步指出:“不是從觀念出發來解釋實踐,而是從物質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的東西。”[4](P221)因此,是否是從實踐出發理解和看待對象,這是舊哲學的本體論與新哲學的本體論在原則上的差別。《提綱》中,馬克思這樣提出:“從前的一切唯物主義——包括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的主要缺點是:對事物、現實、感性,只是從客體的或直觀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們當作人的感性活動,當作實踐去理解,不是從主觀方面去理解,所以,結果竟是這樣,和唯物主義相反,唯心主義卻發展了能動的方面,但只是抽象地發展了,因為唯心主義當然是不知道真正現實的、感性的活動本身的。”[4](P189)這一表述所包含的思想是異常深刻和值得發揮的,因為它正體現著新哲學在哲學史上完成的革命性變革和當代意義。從肯定方面說,馬克思哲學的本體論解釋學要求把存在物(事物、現實、感性)當作實踐去理解,當作“人的感性活動”去理解;從否定意義上說,馬克思哲學的本體論解釋學反對抽象的物質觀念,因為它具有唯心主義性質和傾向。“抽象的物質”實質上分享著唯心主義基地。如果說在黑格爾那里“抽象的自然界”只不過是“自然界的思想”,那么,對形而上學唯物主義來說,離開人的實踐活動、離開人的經驗和存在所談論的自然,亦是“抽象的物質”。由于這種唯物主義越來越“變得片面了”[3](P163)、“變得敵視人了”[3](P164),所以,這樣一種哲學“必將永遠屈服于現在為思辨本身的活動所完善化并與人道主義相吻合的唯物主義”[3](P160)。這種唯物主義就是馬克思的實踐唯物主義,是把“實踐”視為一切存在與非存在的本體和最高原則的新的哲學形態。這里,我們看到的不僅是馬克思哲學的一般原則,也是他本體論解釋學的根本原則。

第二,進一步把理解或解釋活動看成是人自身的一種生存方式。“理解是人的存在的基本方式”這一命題,不是海德格爾而是馬克思最先提出的。馬克思在《形態》中表達的思想最明白不過地陳說著這一本體論解釋學的命題。

馬克思在《形態》中著力從歷史的角度揭示人的幾種生存樣態。在《形態》的一開頭馬克思回答了考察人類社會生活的歷史應該從什么地方開始、以什么為前提的問題。他指出,任何歷史的記載都應該“從直接生活的物質生產出發來考察現實的生產過程,并把它與該生產方式相聯系的、它所產生的交往形式,即各個不同階段上的市民社會,理解為整個歷史的基礎;然后必須在國家生活的范圍內描述市民社會的活動,同時從市民社會出發來闡明各種不同的理論產物和意識形式,如宗教、哲學、道德等等,并在這個基礎上追溯它們產生的過程。”[5](P42-43)馬克思對自己的歷史觀的這一概括,表征著他對人的存在即“人的實踐生活過程”的整個描述,亦即對人生存境遇的整體揭示。按照他的思路,人的整體生存境遇有這樣幾個既相區別又相聯系的生存樣式:(1)人的最基本的生存樣式(“生產生活本身”);(2)人的政治生存樣式(“國家生活”及其一切制度設施);(3)人的觀念生存樣式(一切“理論產物和意識形式”)[6]。

理解或解釋活動,作為人們的意識活動、觀念存在,作為人本身的一種生存樣式,馬克思在《形態》中主要是通過對“意識”及“意識形態”的考察分析而揭示的。根據馬克思的觀點,在人對自然,人對人從而人對社會的多重對象性關系中,人以自己的“有意識的生命活動”把自己同一般動物直接區別開來。正因為人是有意識的存在物,他才得以通過對象化的活動使自己的存在具有多重對象性關系;同時,也正因為人的存在的對象性關系的多重性,他才得以在總是非完成或非封閉的存在狀態中使自己成為有意識的存在物。“意識一開始是社會的產物,而且只要人們還存在著,它就仍然是這種產物”[5](P34)。人是自己的思想意識的生產者,而且思想意識一旦上升到觀念形態,它又“透明”著人的生存樣態。馬克思從三個方面分析了人們的意識活動和觀念存在。其一,意識的產生與人的“感性的活動”或“實踐”有著發生學意義的關系。作為產生意識的物質(人的大腦)和產生大腦的物質,都不是一般“感性的對象”的物質,而是“感性的活動”的物質;與意識有著某種不解之緣的語言,同樣也只是由于“感性的活動”的迫切需要(交往的需要)而產生。其二,科學、哲學、道德、藝術、政治、等“純粹的”理論,不只是人的觀念對象的當下影像,更主要地“印證”著“感性活動”的主體的一種認知系統、意念、審美情趣和價值觀念。這不僅是人的自我意識的相當程度的確證,更是人對自己對象的自然、人和社會的多重關系的一種觀念把握和文化把握。其三,正是這樣一種觀念形態,反映著對應的人的自己的多重對象性關系,因而它實際地表征著人在現實世界的各種生存樣態。馬克思說,從根本上看,意識只可能是社會的、歷史的意識,意識的根源乃在于物質的社會關系和現實的歷史活動之中。“意識形態”是由于人的“感性的活動”的發展,確切說是由于分工的發展造成的。

三、貫穿于馬克思一生活動中的批判解釋學

馬克思的一生都在思考和解答著他那個的課題,即資本主義向何處去以及人類如何獲得自我解放。這一課題理所當然地與“市民的高度和完善”有著直接關聯。馬克思是通過對的批判返歸現實,從而解答時代課題的。“自我意識哲學的批判”、“黑格爾法哲學的批判”、“對黑格爾辯證法和整個哲學的批判”、“對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對法國唯物主義的批判”、“對黑格爾以后的哲學形式的批判”……,這一系列哲學的批判,不僅使馬克思得到了嚴格的理論鍛煉,加深了對現實社會矛盾的認識,更加透徹地理解了近代哲學和哲學本身,而且使馬克思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批判解釋學的哲學理論。這里,依據馬克思哲學創造活動的歷程,可大致把馬克思的批判解釋學劃分為如下幾個階段。

1.在《博士論文》階段,馬克思試圖通過對“自我意識”哲學的闡明和發揮,特別有效地表現出所謂啟蒙、自由、反叛等具有社會批判意義的價值取向。

馬克思的批判解釋學哲學理論主要是通過對自我意識哲學的社會批判意義和社會啟蒙意義的闡發而得到體現的。首先,自我意識作為“自身肯定的完整性”,反對神(或上帝)的觀念。正如伊壁鳩魯的哲學被特別地理解為“自由的無神論”一樣,馬克思試圖通過這種無神論的自我意識的原則,來與現存社會的理論綱領形成尖銳的對立。其次,自我意識作為自由的精神式樣,揚棄柏拉圖式的宗教激情,從而確認批判的和啟蒙精神的結合理性。在馬克思看來,現存社會只有通過自我意識哲學的批判啟蒙才能燃起“純潔的理想科學之火”,并且重建“世界進程中生氣勃勃的精神”。最后,自我意識原則也直接意味著某種社會意圖(盡管這種意圖主要是以否定的方式來體現的)。對馬克思說來,既然“自我意識”是一切的基礎或源泉,并且僅僅存在于自我運動中,那么歷史就不是由最高實體所完成的東西,而是在時間中不斷向未來進入和生成的東西。既然這一原則的本質乃是持續的否定性和純粹的自發性(能動性),那么,以批判為中介的自我意識的實現過程就是一個無限制的發展。而在這個發展過程中所確立起來的真理,就是“人”(個人)及其“自由”。

2.從《巴黎手稿》到《德意志意識形態》這個階段,馬克思通過“異化勞動”學說的提出和對“意識形態”本質的揭示,批判了私有制特別是當下社會的不合理性,展現了人的理想生存樣態和理想的社會圖景。

《手稿》的一個重要理論特色就是“異化勞動”學說的提出。通過“對國民學的認真的批判”和“完全經驗的”,馬克思提出了“異化勞動”的四個基本規定,并初步描述和分析了現實社會的基本方面,即私有財產的現實。異化勞動與私有制是相互表里的,正像異化勞動生產出私有制的基本關系一樣,私有制也不斷地鞏固和再生產出異化勞動的前提和結果。這種本身分裂的、矛盾的和異化的社會經濟現實,既是國民經濟學的基礎,同時也構成了異化的宗教觀念的世俗基礎。因此,一方面,馬克思的異化勞動學說更加深入地接觸到了世俗基礎本身的矛盾,因而較之費爾巴哈的宗教異化理論向前邁進了具有重要意義的一大步;另一方面,異化勞動學說是對現存社會的私有制前提的批判,遠遠超出了國民經濟學之不可逾越的界限和障礙,開啟了社會理論和社會批判的新方向。

《手稿》的批判立足點是共產主義或“人類社會”。通過對私有財產人學本質的追問,馬克思把“異化勞動”理解為人的“自我異化”,并進而把這種“自我異化”了解為最終會被得到“揚棄”。馬克思說,“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揚棄,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作為社會的即合乎人的本性的人的自身的復歸,這種復歸是徹底的、自覺的、保存了以往發展的全部豐富成果的。”[4](P117)在這里,馬克思的批判解釋學哲學理論“深入到了歷史的本質的維度中去了”。如果說“無家可歸狀態變成了世界的命運”,那么馬克思的“異化勞動”學說正是從這一“存在的歷史的意義去思此天命”。在這一點上,現象學的胡塞爾和存在主義的薩特都沒有達到與馬克思在同一維度對話的水平[7]。

關于“意識形態”的批判解釋學是馬克思在《形態》中提出的。《形態》中,馬克思在指證了意識形態的社會歷史根源后,進一步對意識形態的特征以及它的根據本身進行了分析。這一分析表明:(1)意識形態是社會生活本身分裂的結果。只是由于社會生活本身的分裂,才一方面導致意識形態在表面上獨立發展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導致了意識形態同生產力、同社會狀況發生矛盾的必然性。(2)意識形態本質上是統治階級的思想。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反映。(3)意識形態具有思辨的目的論和抽象的普遍形式。一方面人們總是愛把從后來歷史中得出的抽象,思辨地想像為前一個歷史時期的“目的”;另一方面統治階級總是賦予自己的私利以普遍性的思想形式。(4)意識形態總是歪曲和顛倒現實的關系。既然意識形態乃是從社會分工和階級對立中產生的,既然意識形態本質上是統治階級的思想,那么,所謂獨立性和普遍性的思想,不過表現著“共同利益的幻想”;正是這種幻想,使得現實關系被掩蓋起來、被顛倒過來,使得“觀念統治著世界”、“觀念統治著歷史”成為意識形態的普遍特征。因此,馬克思說:“幾乎整個意識形態不是曲解人類史,就是完全排除人類史。”(5)必須對意識形態進行理論的批判和實踐的批判。從理論上說,不對意識形態進行理論批判,就不可能揭示意識形態的基礎和秘密——現實的社會生活及其矛盾和分裂,從而去除意識形態對現實關系的歪曲和對自身的遮蔽。從實踐上看,既然意識形態是從現實社會本身的分裂,是從內部對立的社會關系中產生的,那么,對意識形態的實踐批判意味著實際地“改造和社會制度”,意味著消滅分工、消滅私有制、消滅階級對立。通過對意識形態的批判,馬克思實際地解構了德意志意識形態,也實質地表述了這樣一些批判解釋學的哲學觀點: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不是從觀念出發解釋實踐,而是從實踐出發來解釋觀念;不是用單純的觀念批判去解釋歷史的變動,而是用現實的歷史變動去說明觀念的興衰起落;不僅僅只從理論上解釋對象世界,重要的是要從實踐(行動)上去改變對象世界。這最后一個意義就是馬克思經常提到的“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

3.在《資本論》中馬克思通過對當下社會生活最普遍的表現形式——“拜物教”的批判,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的真實關系,再現了這一社會人的歷史的生存(“物化”)的圖景。

馬克思對拜物教的批判主要是通過對商品的分析而達到的。在馬克思看來,商品充滿了形而上學的微妙和神學的怪誕。人類勞動的等同性,取得了勞動產品的等同的價值對象性這種物的形式;用勞動的持續時間來計量的人類勞動力的耗費,取得了勞動產品的價值量的形式;本來是人與人之間的互相交換勞動的社會關系,卻表現為商品與商品互相交換,以物與物的關系表現出來。由于這種轉換,商品成了可感覺而又超感受的物。這種人和物顛倒的幻覺似于宗教迷信,所以稱為商品拜物教。與對商品拜物教的分析相聯系,馬克思還揭示了貨幣、資本的拜物教的性質和秘密。馬克思認為,“拜物教”只會產生這樣兩種結果。一方面,物的屬性被主體化,從而構成了超感覺的、神秘莫測的東西。生產資本會自動產生利潤,生息資本會自動產生利息,土地資本會自動提供地租。這些神秘性決不是物的自然屬性造成的,而是物在一定的社會關系下的必然表現。另一方面,人被物化。在一個商品經濟高度發展的社會里,不但人成了物、商品、貨幣、資本、機器和技術的奴隸,而且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也由于變形為物與物的關系而變得晦暗不明。

馬克思對“拜物教”的批判實際上只不過說明,批判解釋學應該注意這樣一個基本原則,即既然這個物質世界是人類的生活世界,那么對這個世界一切“物”的說明解釋或對物與物的關系的批判分析,就要透過物的掩蓋層面發掘人與人的真實關系或人的真實存在。解釋學作為一種哲學理論,不是實用的一種技術,而是批判。這種批判的目的是通過聯系社會的經濟和政治條件,揭示資本主義意識形式的偽裝,把握歷史過程的真實意義。

4.從中年起特別是晚年,馬克思通過對人類學的深入研究,把自己理論研究的視野擴展到“東方社會”,提出了東方社會發展的理論,從而解構了“歐洲中心主義”。

在馬克思一生的理論中,有關于西方社會發展的理論,也有關于東方社會發展的理論。馬克思關于西方社會發展的理論,主要是他通過對西歐社會歷史的研究而提出的關于西歐資本主義起源和社會發展形態的理論。馬克思關于東方社會發展的理論,主要是他的關于“亞細亞生產方式”的理論和在分析了俄國公社的發展趨勢后,提出的跨越“卡夫丁峽谷”的著名論斷。馬克思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即東方社會由于其自身特殊的地理環境、社會組織和政治制度,將會表現出與西方社會完全不同的歷史發展道路和社會形態的復雜性。既然如此,那么在東方社會的研究中套用西方社會的理論模式顯然是不合適的。這一結論蘊涵著它對“歐洲中心主義”的解構。這里,馬克思的批判解釋學的哲學理論體現了這樣一個基本原則和思想:不存在著抽象的一般的真理,真理總是具體的。這也就是馬克思贊同的黑格爾的真理觀,即真理不在開始,也不在結尾,真理在過程之中。既然真理是一個過程,那么對某一對象或“文本”的解釋說明,就必須結合這一對象或“文本”特有的歷史情境,作出具體的結論。不是照搬或套用一般原則,而是要在解釋學中貫徹邏輯與歷史的統一原則。邏輯建立在經驗事實之上。

透過馬克思整個批判解釋學的哲學理論我們看到,不論是他的早期階段,還是他的中晚年,其批判解釋學的對象都是直指“元敘事”(黑格爾式的思想傳統——“純思辨理論敘事”和法國啟蒙主義的思想傳統——“自由解放敘事”),從而力圖揭示“資本主義持續變革的邏輯”,預見性地闡述資產階級時代所面臨的經濟危機、文化危機、社會危機。這種批判解釋學提供的是“整體社會的視界”(杰姆遜語),它表明,對于當代批判理論來說,馬克思的批判解釋學哲學理論是“不可超越的視界”。

綜觀馬克思的解釋學哲學理論,無論是他的論解釋學,還是他的實踐本體論的解釋學,甚或是他的批判解釋學,一個共同的目的都只在于不斷進行人與自然、人與人、人與本文之間的對話。這其中,他主張實踐的優先性,并始終堅持歷史主義的意識。如果按照海德格爾的話說,理解是指一種“籌劃”,那么,馬克思的整個解釋學哲學理論實質上就是表明,人們根據自己的可能性來選擇自己對待這個世界的態度,并進而籌劃著自己的未來。我們認為,這樣去理解馬克思的解釋學哲學理論,是比較恰合馬克思對“人類解放”懷著深深眷戀的旨趣的。當然即便是這樣一種“恰合”,仍須我們認真去領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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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沈真.馬克思恩格斯早期哲學思想研究[M].北京:社會科學出版社,1981.76.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4]余源培.時代精神的精華——馬克思主義哲學原著導讀(上冊)[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2.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6]劉興章.馬克思共產主義學說生存論演示——對〈德意志意識形態〉再解讀[J].湖湘論壇,2000,(4):68.

[7]孫周興.海德格爾選集(上)[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6.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