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不回來范文
時間:2023-04-10 01:03:07
導語:如何才能寫好一篇秋風不回來,這就需要搜集整理更多的資料和文獻,歡迎閱讀由公務員之家整理的十篇范文,供你借鑒。
篇1
那天就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依舊從他的面前飄然而過,她穿著一條大擺紅藍拼花的波西米亞長裙,在他的眼前一漾一漾地飄蕩著,然后進了一家不遠的民族服飾店。
這么多年,他想不到波西米亞風在這座城市依然這么盛行,成了經典不衰的神話,令他不禁想起了白離,白離是那么熱愛這些東西,脖子上掛著藏鏈,耳朵上戴著尼泊爾的燈籠耳環,上身是泰國繡殊吊帶,下面同樣穿著波西米亞的長裙,當時,他就這樣被她給選倒的,可是,她太愛旅游了,太愛這些東西了,去了印度之后就再也沒有回來了,她曾經給他發過一封E-mail,說在那里認識了一個華裔,一個跟她同樣喜歡游走的男人,她說她熱愛恒河,熱愛吠陀文明,同樣熱愛這個國家,就呆在那里了,不回來了。
他無法想像白離生活在那里的樣子,甚至想像了下她挽著凌亂的頭發,蹲下身撿牛糞的樣子,然后堅定地搖了搖頭,白離怎么會做這樣的事,她這么愛干凈的人,自己腦子一定是著了魔。此后,他再也沒有白離的消息了。
此時,他鬼使神差地站在鐘琉的店門前,莫名其妙地就流了淚,這里的每一件東西都令他想起白離,想起她總是不停地問他,曉風,你會愛我一輩子么,曉風,你知不知道,一輩子其實很短很短,短得一眨眼,就會飄走,所以,我要你永遠愛我。
鐘琉不知何時已站在他的面前,給他遞過一塊手絹,藍色繡花圖案,熏衣草的香,恍然間,他以為在他面前的就是白離,情不自禁地握位了鐘琉的手,鐘琉忙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眼里有著慍怒,張曉風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對不起。”
鐘琉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下來,“你怎么了,哭了?”
張曉風沒看她,盯著一盒印度香喃喃說,“曾經有一個女子對我說,如果我從印度平安回來,我們就結婚。”
鐘琉眨了眨眼睛,
“后來,她沒回來是吧。”
張曉風看著她,點了點頭,鐘琉的眼神變得很溫柔,像水一樣的溫柔,那一刻,張曉風感覺像一塊繆藍投入了他的心里,那些舊怨新愁都那么漫無節制地蕩開了。
水漾藍。
張曉風承認,他之所以愛上鐘琉,或多或少跟白離有關。
而鐘琉之所以開這樣的店,因為她是曾經熱愛過旅行,并鐘愛民族與一切有著文化內涵的東西,現在她累了,也跑夠了,再也不想動了,她只想安穩地生活,不想再到處流浪了,這店雖然才開了三個月。
張曉風想,鐘琉應該與白離屬同一類的女子,不管愛好,還是性情,總令張曉風感覺到跟他在一起的仿佛就是白離,那些曾經的時光就像是夢境重現。可是,他們又是不同的,白離開朗,大大咧咧;而鐘琉話少,有時候顯得憂郁。自從跟他戀愛后,他并沒有感覺她快樂多少,或者,這個女人把全部的快樂都給了路上,可是,他真的怕最后他們的結局還是跟白離一樣。
那天,午夜兩點,鐘琉的手還搭在他的胸膛,勻稱的呼吸一起一伏,張曉風的手機響起,他接起來的時候腦子很是迷糊,“風,我想你。”就四個字,一下子令張曉風清醒過來,是白離的聲音,聽起來這么近,卻又帶著不真實的虛幻感,他看了看身邊睡著的鐘琉,然后起床,去了陽臺,風吹過來有點冷,但他的內心卻有點躁熱并激動。
“白離,是你么?”是的,他需要求證與肯定,才能確定是不是她,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雖然,他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還愛著她,這么感覺很奇怪,就像一潭沉靜的死水突然被攪混了。
“對不起,風,我想……告訴你實情,其實……我根本沒有去印度,雖然我一直想去那個國家。”
張曉風張了張嘴巴,但是,什么話都沒有說出來,他使勁兒捏了捏自己的臉,很強的痛覺,雖然,此時,白離的聲音,還有她的話聽起來是那么不真實,又那么虛弱。
“對不起,這說起來像個下三流的劇情……但是……我覺得必須要告訴你,我怕,我怕以后再沒有機會了,我也想不到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我的身上,風,我得了腦萎縮,真的不愿你看到我變得癡呆,流著口水,四肢萎縮的樣子,縱然穿再漂亮的裙子,也蓋不住的空蕩……所以,我遠離了一切,一個人去了鄉村療養院,但是,我的記憶還是在衰退,肢體還是在僵化……我怕有一天想不起你了,于是我在你送給我的項墜上刻上了你的名字,這五年,其實我一直在關注你,現在,是要走的時候了,所以我又回到了這座城市,我知道你找到可以愛的女人了,我也放心了,風,記得我。”
電話斷了的時候,張曉風還在呆呆地握著手機,好一會兒才回頭神來,然后他瘋了似地跑回房間,套好衣服,然后拿上皮夾就要跑出去,而鐘琉早就醒過來了,坐在那里,不言不語地看著他,終于說了一句話,
“你要去哪里?”
“我以后再向你解釋。”扔下這句話,就往白離的家里跑,第一次,他才嘗到心急如焚是什么滋味,白離的家里卻沒有人,他回披那個號,是白離的父親接的,說在醫院,當張曉風看到白離的樣子,忍不住地哭了,她穿著綠花的吊帶,與五節大擺的波西米亞長裙,一如當初相識的裝扮,只是伊人已憔悴,看起來就剩一副骨干,像一張輕飄飄的紙,躺在那里,窗口的風一吹,仿佛都要把她給吹走。
白離的父親聲音哽咽,
“她,剛剛走,留了最后一口氣跟你說話。”
如果說,世間上最不堪的情感是生與死的別離,張曉風此時,已經肝腸寸斷。他不知道鐘琉正在他的身后,不言不語地看著他。
心里充滿著悲憫。
有一段時間,張曉風不再聯系鐘琉。
鐘琉知道,他需要安靜。她是愿意給他時間的,她想起幾年前,她與白離還有幾個姐妹是一同認識張曉風的,但是,張曉風的眼里只有白離,還有她漂亮的綠花吊帶與肥大的大擺裙,走起來驚風駭浪。那時候,鐘琉就發誓,她也要擁有一條這樣的裙子,這個夏天有多悶熱,她就有多飄逸,況且,她跟白離同樣都那么愛好旅游。
她清楚地記得自己省吃省用了一個多月,花了五百多塊到印巴專賣店買了條尼泊爾吊帶長裙,然后站在張曉風必經的路口,傻傻地等,那年的夏天已經過去,冷冷的秋風夾帶冰涼的的雨點與落葉,一陣一陣地刮,那么多的人都回頭看她,多么靚麗的風景啊,在這個季節有點扎眼,但是,張曉風卻始終沒有出現,后來她才知道,張曉風搬家了,搬到另一個地方,跟白離同住,而那天后,鐘琉卻凍病了,重感冒,發燒到39度。
病好了后,她清楚感覺到愛情,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后來,她不再關注,開始一個人賺錢、旅游,錢花光了,再去工作,就如此輪回。后來,終于玩累了,不想再去任何地方,只是平淡而安穩地生活,于是,她湊了些錢,開了這家店。只是想不到,多年之后,她還是能碰到張曉風,在她差不多忘了有這個人存在的時候,雖然有段時間那么強烈地占據了她懵懂的心扉。
而張曉風走近她的原因,是因為她的裝束,確定地說,還是因為白離,只是想不到世事如此兜轉,在她的印象里,白離一直是個堅強并幸福的女子,跟她有幾分像,但是,白離得到了,她卻得不到,當她接近幸福的時候,卻發現幸福原來還是離她咫尺之遠,而這距離,原來,是她看得到,卻永遠都不能跨越的。
鐘琉不再聯系張曉風,張曉風也沒有再來找她,這是一種奇怪的消失,不用言語就結束的感情,雖然,心里藏著那么多的不甘。
張曉風站在街口,盛夏的風一陣陣地吹過,滾燙滾燙。
他看見一個穿著波西米亞長裙的女孩子從他的身邊飄然而過,像一道受傷的風,他想到的不僅是白離,還有鐘琉。
他在她忘了關掉的網頁里,看到了2004年她寫給白離的信:忘了張曉風吧,求求你,你的病很難有好的希望,如果想放手,請早點放手,我的青春會一下子沒的。白離的回信是:替我好好照顧他。
他真不相信鐘琉會說出這樣的話,兩個女子的薄涼,令他心寒又心痛,但是,他卻不知道,鐘琉這幾年來一直沒有找他的原因,是因為寫了那信后她又后悔了,是的,是的,白離都這么可憐了,她還在雪上加霜,她怎么可以這么殘忍這么自私,她覺得白離應該回到張曉風的身邊,白離才是真正需要關愛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白離卻以自己去了印度再也不回來的謊,遠離了張曉風,因為,她已經承受不了自己日漸干枯、反應遲鈍的樣子,終有一天,誰都不會再記得,終有一天,她會結束自己,而她等這一天,等了這么久這么久。所以,她把張曉風的名字刻在她不離身的項鏈之上,并不停地告訴自己,她曾經愛過那么一個人,在那年的夏天。
而張曉風知道,他再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愛,關于白離,關于鐘琉,都是他生命中無法替補的遺憾,他只有選擇遠離,才能把那份疼痛深深地埋藏,埋在無人能知的樹洞。
篇2
論文摘要:在杜甫晚年以《登高》為代表的登覽詩中,常常將對個體生命的憂患意識融入到由深沉的社會歷史感、宏大的空間感和悠遠的時間感交織在一起而構成的三維一體的立體結構中。它是杜甫獨特的時空感受,也是杜甫的創新之處。構成杜詩境界的博大宏深。
夔州,是杜甫晚年“飄泊西南”時的四個重點生活地之一。詩人在這里雖然生活了不到三年的時間,但在創作上卻形成了一次“最后的”。而著名的《登高》川一詩,即為杜甫寫于是時是地。該詩與杜甫的其它登覽詩一樣,即將對個體生命的憂患意識融人到由深沉的社會歷史感、宏大的空間感和悠遠的時間感交織在一起而構成的三維一體的立體結構之中,并使之成為了他晚年生命的無助與悲哀的一種標志。
當時的情況是,安史之亂雖已平息,但地方軍閥又乘時而起,相互爭奪地盤,社會一片混亂,在這種形勢下,杜甫只得繼續“漂泊西南天地間”(《詠懷古跡·其一》),并在“何日是歸年”(《絕句·其二》)的嘆息聲中苦苦掙扎。在漂泊之中,詩人仍心系“萬方多難”的祖國—“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泅流”(《登岳陽樓》)。這個時期,詩人在長安所特有的的“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垂丈二十二韻》)的政治抱負,早已徹底破滅,因此只能面對蒼天來表白自己“濟世敢愛死,寂寞壯士驚”(《歲暮》)的志向,抒發自己的身世之感和家國之悲,把自己的喜怒哀樂和歷史的盛衰起伏緊密地結合起來,把自己憂國優民的滿腔赤誠寫進詩歌。在夔州的近三年時間里,杜甫在政治上雖然已是無望,但在詩歌創作方面卻掀起了一次。據統計,杜甫在夔州共創作了430余首詩,且其中多為流傳千古的名篇,如《秋興》八首、《詠懷古跡》五首、《諸將》五首,就皆為膾炙人口之作。而《登高》,則是其中最具代表性者。
這首詩寫于大歷二年(767年)秋天,當時杜甫已經是一位漂泊受難、飽經滄桑的56歲的老人了,“壯心久零落”(《有嘆》)、“江山憔悴人”(《送孟十二倉曹赴東京選》)是詩人這一時期的真實寫照。他目睹了安史之亂給唐朝帶來的重重創傷,感受到了時代的苦難,家道的衰敗,也感受到了仕途的坎坷,晚年的孤獨和生活的艱辛,心中百感交集,因而借“登高”寫下了這首慷慨激越、動人心弦的曠世名作。清代杜詩研究專家楊倫稱贊此詩為“杜集七言律詩第一”}z},胡應麟《詩蔽》則更推重此詩精光萬丈,是古今七言律詩之冠。凡此種種,均表明了這首《登高》的非同凡響。請看其具體之所寫:
首聯“風急天高猿嘯哀,諸清沙白鳥飛回”,寫詩人登高俯仰所見所聞,融合了詩人復雜而深沉的感情。夔州即今天重慶的奉節,那里一向以猿多聲哀而著稱,自古就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巴東三峽巫峽悲,猿鳴三聲淚沾衣”之說,而峽口更以風大浪急聞名,這時詩人獨自登上高處,視線從高到低,舉目四望,側耳聆聽,圍繞夔州的特定環境,詩人選擇了凄冷的秋風、空曠的天空、凄厲哀怨的猿聲,以及凄清的江水、白茫茫的沙灘、回旋飛翔的鳥群等六個意象,為我們描繪了一副“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的悲涼畫面。寥寥數言,為全詩定下了哀婉凄涼、深沉凝重的抒情基調。透過這組意象,我們仿佛看見一位憔悴多病的老人,獨自站在高臺,正在舉目望遠,急風不僅撩起了他的衣衫,還凌亂了他的頭發。“哀”,既是外景,又是內心。這是一種純粹的生命的悲涼。凄清的江渚,寧靜的白沙,這是一種外景的暗示,也是一種生命歸宿的暗示,更是一種讓人寒冷的暗示。唯一的活物,飛鳥,正在空曠里上下。鳥的出現,實際上是詩人自我內心的隱憂——歸鳥翻飛,自己居然在此獨站。詩人自己的歸途呢?詩人此時甚為茫然,作為讀者的我們也很茫然。這是一幅率先定格的畫面。通過這個畫面,我們能看見許多,也能聽見許多,還能感覺許多:一種威壓,一種凄清,一種曠遠,一種不知不覺的凄涼,一種油然而生的茫然,甚至還有些淡淡的恐慌——風之凄急、猿之哀鳴、鳥之回旋,都受著無形的秋氣的控制,仿佛萬物都對秋氣的來臨惶然無主,充滿了生命內在的無助。
頷聯“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集中表現了深秋時節的典型特征。落木,實際上就是落葉。從宋玉的“悲哉!秋之為氣,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屈原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到陸機的“悲落葉于勁秋”,“悲秋”已成為古典詩詞的一個經久不衰的主題,悲秋,實際上就是悲嘆生命的凋零。雖然詩人在這里還沒有提到“悲秋”,但“搖落深知宋玉悲”(《詠懷古跡五首》其二),當詩人親見落葉從樹木上飄零下來,感受到生命就是這樣飄零的。當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這中間的過程,實質上就是樹葉從郁青到枯黃,從枯黃到隕落的過程,生命就這樣走到了盡頭。內心的傷感與絕望就像眼前的外景,外在的景象與內心的感慨交相輝映:生命的輪回總在秋天集中,萬物的凋零總從秋天開始。作為詩人自己,生命仍在繼續。苦難也在,漂泊更在。江水奔騰不息、滾滾而去,更引發詩人逝者如斯的慨嘆。“無邊”,“不盡”,曠野無礙,一種蕭瑟博大的意象。“蕭蕭下”,樹葉一片接一片地飄落下來,既有聲,還有形,更多的還有那種飄蕩的質感。“滾滾來”則挾裹著一種一去不返的氣勢。在寫景的同時我們更深深地感悟到了作者的情懷——氣勢開闊,包容宇宙一切之慨,及無形中傳達出的韶光易逝,壯志難酬的感愴。
“無邊”、“不盡”的不僅僅是落木與江水,更是詩人胸中滿腹的悲意和滔滔的憤情。這里,詩人放大了落葉的陣勢和江水的流速,在萬物代謝和宇宙永恒之間的矛盾中給人以無限啟示,外在的景象與內心的塊壘交相輝映。凄涼的外在反襯孤寂的內心,這實際上是一種無助:生命的消逝與有限,宇宙的無窮與永恒反襯出生命的渺小與無奈。
頸聯“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是詩人一生顛沛流離生活的高度概括,有頓挫之神韻。詩人從空間(萬里)、時間(百年)兩方面著筆,把久客最易悲秋,多病獨自登臺的感情,融人一聯雄闊高渾的對句之中,情景交融,使人深深地感到杜甫式的沉郁和悲哀。該聯語言,充滿著張力,具有高度的濃縮性。
雖然只有14個字,但卻包含了八層內容,這在中國古代詩歌中是很少見的。宋代學者羅大經《鶴林玉露》析此聯云:“萬里,地之遠也;悲秋,時之慘凄也;作客,羈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齒也;多病,衰疾也;臺,高迥處也;獨登臺,無親朋也;十四字之間含有八意,而對偶又極精確。”3這里的“八意”,即八可悲:他鄉作客,一可悲;常作客,二可悲;萬里作客,三可悲;又當蕭瑟的秋天,四可悲;年已暮齒,一事無成,五可悲;親朋亡散,六可悲;孤零零的獨自去登,七可悲;身患疾病,八可悲。這八可悲將生命的悲哀絕望宣泄到了極致,人生的哀痛還有比這更深的嗎?!并和首聯的哀景遙相呼應,意景渾融。
尾聯“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詩人備嘗艱難潦倒之苦,國難家愁,已經使詩人白發日多,苦不堪言,本欲借酒遣愁,但由于因病斷酒,悲愁就更難以排遣,這又無端地給詩人增添了一層深深的惆悵和無奈的慨嘆。“艱難苦恨”四字力重千鈞,蘊涵豐厚,有晚景凄涼的慨嘆,老病纏身的哀傷,半生漂泊的愁苦,更有憂國憂民的情志。就像面對滾滾東逝的江水、紛紛飄墜的落葉而感到生命的無助一樣,詩人面對“萬方多難”的祖國,雖是“不眠憂戰伐”(《宿江邊閣》),心急如焚,但卻“無力正乾坤”(同上),一樣的無助!一樣的無奈!詩人只能將這郁結于心中的愁苦凝結在詩的結尾,將個體生命的潦倒不堪歸結于時世艱難,其憂國傷時的情操表現得淋漓盡致。在古代,知識分子常以“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作為處世準則,而杜甫卻是無論窮達,都兼濟天下,情系黎民,這正是杜甫的偉大之處。
整首詩“悲秋”是核心,“哀”是貫穿全詩的情感主線。詩人由內心哀傷而登高遣懷,由登高遣懷到觸景生悲,由觸景生悲到借酒遣悲,由借酒遣悲到倍增新悲,全詩起于“哀”而終于“哀”,哀景著筆,哀情落句,詩人的悲哀既是傷悼“個人身世之秋”,又是傷悼“國家多事之秋”,是詩人感時傷懷思想的直接流露,是詩人憂國憂民感情的充分體現。
杜甫一生特喜好登覽,并因此而創作了一系列登覽詩,如《登兗州城樓》、《登四安寺鐘樓寄裴迪》、《登樓》等,即皆為其例。在4o歲之前,杜甫登覽詩的題材內容很廣泛,記游,寫景,懷古,敘事,行樂,涉及面廣。他4o歲寫的《同諸公登慈恩寺塔》是第一首充滿憂國之思的力作。自此以后,其以生命憂患意識為核心的登覽之作開始大量涌現,登高必賦,臨水必歌,其登覽詩很少有為寫景而寫景的純寫景之作,它們大都結合著詩人的遭遇和感慨,國家的動亂和不幸,《登高》即是這方面的典型。杜甫的悲哀雖然是個人的命運,客居、多病、白發、潦倒、借酒消愁,這都可能是俗套,但是,詩人是把自己個人的命運、個人的悲哀和遠在視線之外的戰亂和國家的命運聯系在一起,并把它放在開闊宏大高遠的時空中來展示,把悲哀寫得相當深厚博大,具有一種崇高感和悲壯美。這即是蘇軾所言的“唐人高處”。
這種博大,突出表現在空間視野上。詩題是“登高”,開頭兩句就充分顯示出登高望遠的境界。風急天高,回蕩猿嘯之聲,渚清沙白,空間壯闊,本已有俯視之感,再加上“鳥飛回”,更覺人與鳥之間,如果不是俯視,至少也是平視了。這正是身在高處的效果。到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種俯視的空間感不但廣闊,而且有時間的深度。和前兩句比,這兩句境界大開,有一種豁然提升的感覺。如果說前兩句給讀者的感覺還可能是寫實的話,這兩句則明顯有更強的想像性、虛擬性。落木居然滿眼都是,無邊無際,充滿上下天地之間;長江滾滾而來的傳統意象,不僅僅是空間的縱深透視度,而且是時間的無限長度。空間和時間的交織,當然不是局限于空間的畫面可比,再加上意象是如此密集,前兩句每句三個意象,后兩句雖然只各有一個意象,但是其屬性卻有“無邊”和“蕭蕭”,“不盡”和“滾滾”,有形有色,有聲有狀,有對仗構成的時空的轉換,還有疊詞造成的滔滔滾滾的聲勢。從空間的廣闊到時間的深邃,不僅僅是自然界的,而且是詩人的精神氣度:悲秋而不孱弱,有厚度,有渾厚之感。
其次,這種博大還表現在時空兩種意念的對舉上。在這類登覽詩中,詩人最常用的方法就是,大量選用具有廣闊意義的空間類詞匯,具有悠久意義的時間類詞匯人詩,前者如:“乾坤”、“天地”、“萬里”、“千里”、“江山”、“風云”、“四海”、“萬壑”;后者如:“萬古”、“千秋”、“百年”、“歲月”,并在組織對仗時常常從空間和時間兩個角度下筆,構成時空兩種意念的對舉。如果說上一聯還是側重于空間的感受,時間感只是從江水的意象中微微透出,那么第三聯“萬里”和“百年”則從空間和時間兩個角度下筆,構成典型的時空對舉。“萬里”寫故鄉之遠隔,是從空間角度著墨,“百年”寫一生之困頓,是從時間角度著墨,詩人把自身形象放置于廣大的空間與漫長的時間交叉點上,使抒情形象具有視通萬里、思接百年的歷史感、滄桑感,既有現實的高度,又有歷史的厚度,同時,深沉的宇宙意識、強烈的時空感受蘊含其中。
我們來看他寫于差不多同一時期的《登岳陽樓》:
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
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明明是個人的痛苦,健康惡化、親朋離析,但杜甫卻把它放在宇宙(“乾坤”)和時間的運動(“日夜浮”動)之中,詩人是把自己個人的親朋離散、老病異鄉和遠在視線之外的戰亂(“戎馬關山”),和國家的命運聯系在一起,這個氣魄就宏大了。在《登樓》中,則是:“花近高樓傷客心,萬方多難此登臨。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動變古今。”他個人的“傷心”總和“萬方多難”的戰亂結合在一起,這就使得他的悲痛有了社會的廣度。為了強化這社會性的悲痛,他又從“天地”的宏大空間和“古今”的悠遠時間兩個方面加以充實。
如果我們把杜甫的這類詩同僅從空間角度下筆的詩句比較,如王維的“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漢江臨眺》)、李白的“山隨平野盡,江人大荒流”(《渡荊門送別》)、孟浩然的“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i臨洞庭上張丞相》),應該說,這些詩句所寫的景物也很壯闊,但比起上面所舉的杜詩,我們總覺得它們缺了點什么,那就是深度感,厚度感。這些詩中所描寫的僅是現實的景物,而不是歷史的景物;它們僅是空間的景物,而不是時間的景物。因而它們雖然闊大,卻并不深厚。杜詩的妙處,正在于既寫了景物的空間狀態,又寫了景物的時間狀態,以縱橫交錯的筆墨展示出景物的雄偉壯闊和悠久歷史,并于其中表達出漂泊歲月中的生命體驗和對時局的感受。所以,杜甫登高詩中的景物,既是現實的,又是歷史的,既纏繞著天地的云煙,又披戴著歷史的風塵,同時還在這種深沉悲壯的詩境中凸顯出白發老人面對天下烽煙的藝術形象,將個體渺小的生命放置于廣大的空間與漫長的時間坐標點上,通過時、空的交構,抒發自己終身漂泊、老病孤愁的生命憂患意識。這個形象無疑是巨大的,它具有廣博的視野,又具有深邃的思想,深沉的宇宙意識,強烈的時空感受,蘊涵在其中。
我們的先人很早就具有了宇宙意識和時空感受。《淮南子·齊俗訓》將“宇宙”解釋為:“往古來今謂之宙,四方上下謂之宇。”_4這說明古人已經把空間與時間緊密聯系起來,并已經表現出對二者的無限性有所認識。基于這種認識,古代文人面對無垠的宇宙,頻頻發出個體生命的渺小與短促的嘆息。晉朝人羊祜登臨峴山,對同游者嘆道:“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來賢達勝士登此遠望,如我與卿者多矣!皆湮滅無聞,使人悲傷。”-5羊祜的悲傷即在于感慨江山之永存,人生之短暫。王羲之與會稽名士同游蘭亭,他在“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時,亦不禁悲從中來,對比之下,感到了生命的有限:“人之相與,俯仰一世。”個體生命在無限的時空里所呈現出的微小和瞬息之狀,是他們發出悲嘆的哲學依據。宇宙永恒生命短暫的感傷,在古典詩歌中更是情感抒發的一個主要內容之一,曹操的《短歌行》:“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13苦多。”人生就如朝露,生命是何等的短暫和無奈。唐代詩人劉希夷把個體生命與落花作對比,體認到“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哲思,落花逝去,還會再開;青春衰謝,再不回來。感嘆紅顏易逝,青春易老,繁華易過,生命易衰。李白在一首《擬古》小詩中悲愴地慨嘆到:“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和永恒的天地相比,人生只不過是暫借塵世寄住幾宿的過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