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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詩詞藝術是一種具有高度感染力的文學表現(xiàn)藝術，帶給讀者深刻的情感體驗。將詩詞文學的表現(xiàn)力轉換為空間設計的感染力，可以極大地增強空間的場所認同感與體驗性。詩詞文學中詞語的以景喻情、句式的跳躍、凝練的語言以及非常態(tài)組合等藝術表現(xiàn)特征，對敘事性空間的場所營造具有借鑒意義，可以提煉出四種空間敘事性設計策略：空間隱喻與象征、時空蒙太奇、空間疊印與非常態(tài)組合。

關鍵詞：敘事性設計;隱喻與象征;時空蒙太奇;空間疊印;非常態(tài)組合

在現(xiàn)代主義邁向后現(xiàn)代主義的過程中，城市空間環(huán)境的營建已從對功能空間的關注轉到注重場所意義的表達。敘事性的空間更加注重人們在場所中的情感體驗與場所認同，其設計策略可以從詩詞文學的創(chuàng)作手法得到一些啟示。“城市空間很難像文學、影視作品那樣敘述一個完整的故事，由物質形態(tài)構成的三維實體和空間不具備通俗的可讀性，在某種程度上更接近于詩歌，其敘事技巧在于遣詞造句、隱喻與象征的修辭和主題精神的演繹。”[1]詩詞文學的創(chuàng)作手法：以景喻情、句式跳躍、凝練的語言和非常態(tài)組合，引介于場所空間的營造，將詩詞之情轉換為空間之感，提出敘事性設計策略，可以提高城市空間的體驗性與人們的歸屬感與認同感。

一、以景喻情——空間隱喻與象征

詩詞文學善于以景喻情、托物言志，運用隱喻與象征手法，在增強藝術表現(xiàn)力的同時，更為形象地表達詩文的主題思想。艾青說過，詩只有通過形象思維的方法才能產(chǎn)生持久的魅力。隱喻與象征是，運用形象思維的手法，把設計主題所要表達的抽象意義轉化為具體的物體、可感觸的東西。因此，隱喻與象征是詩詞藝術持久魅力的重要因素和語言特征。隱喻，源于希臘語metaphora，意為“意義的轉換”。起初它作為一種修辭手段而運用于詩歌當中。它借助感性形象、物象與景象抒發(fā)作者的情思感懷，以形象化的客觀物體或景象承載難以言表情感，表達詩文的內在思想與意義。“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王維的這首《送元二使安西》借朝雨和楊柳營造送別時的環(huán)境氛圍，又借朝雨、楊柳生發(fā)送別的心緒。首句對朝雨、楊柳的描寫是以景喻情，隱喻作者對故人離別的依依不舍之情。語言學中，隱喻是在特定的語言環(huán)境中，用形象的客觀景物描繪表達主觀朦朧深遠的意義。英國浪漫主義理論家柯勒律治（Coleridge）將隱喻從修辭論提高到藝術本體論的層次，他認為隱喻不是單純的修辭現(xiàn)象，而是一種想象思維。在空間設計中，隱喻是以物質要素為載體，表達形而之上的“道”，使設計作品脫離了形而下者的“器”的境界。位于美國加利福尼亞的歐文斯湖大地景觀以隱喻的方式敘述了場地歷史與特征，提供了一個物種棲息地。從前的歐文斯湖儲備著湖水，由于湖水被引入洛杉磯水道用于生活供水導致1926年該湖的干枯，干枯的湖泊成為美國最大的單一粉塵污染源。設計師受歐文斯谷的歷史環(huán)境的啟發(fā)，在達到“降低粉塵并為動物提供棲息地”的設計目標基礎上，在場地中設置了一組大小不同的錐形石丘，其形狀和方向模仿了曾經(jīng)在這片土地上，季風時節(jié)疾風吹過山谷湖泊水面，形成層層白浪的形態(tài)。這些由巖石建造的地形被喻為“白浪”，隱喻了這片場地歷史的樣貌。此外，Plover廣場的景觀廊架設計亦采用隱喻手法，靈感源于當?shù)貫l臨絕種的鳥類SnowyPlover的翅膀。成群的水鳥符號化地構成了金屬遮陽構筑物頂板的輪廓剪影，喻示曾經(jīng)場地的活力與對未來的展望。該設計獲得了2017ASLA通用設計類榮譽獎。歐文斯湖大地景觀運用隱喻的設計手法，營造了一片生機勃勃的生物棲息地，在塑造未來的同時尊重場所環(huán)境的歷史（如圖1）所示。與借事物形態(tài)特征與意象來隱喻有所不同的是，象征更側重于類比、比照。象征體和象征義之間的聯(lián)系，不是如隱喻那樣建立在相似的基礎之上，而是建立在詩人的藝術構思所賦予的特定闡釋的基礎之上。因此，二者之間并無必然的邏輯關系，即通過象征體所暗示的象征義并非象征體本身所固有，而是詩人通過藝術構思所賦予，是詩人主觀情思的外化。[2]如李商隱的《樂游原》“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其中的象征意義十分豐富，可以認為夕陽象征大唐帝國衰亡的命運，也可以認為它象征世間一切事物好景不常的哲理。“象征的修辭手法總是在詩篇中創(chuàng)造兩個各自完整而又相互和諧的境界。詩篇描寫的物質境界掩蓋著、暗示著、朝向著另一個深邃的精神境界。讀者一旦突破外在境界而進入隱蔽境界，就會獲得某種詩趣”。[2]因此，象征所帶來的功效便顯現(xiàn)，詩詞富有意趣，空間場所富于生活的體驗與意義。通天塔花園的設計通過過程性與動態(tài)性的表現(xiàn)，向人們演示了一個花園從生長、發(fā)展到衰退、復活的全部過程，象征地揭示了景觀的主題：人類在改造自然局限性。通天塔花園位于德國埃森市威斯特法倫鎮(zhèn)，設計師取意彼得•勃魯蓋爾（BruegelPieter）的畫作《通天塔》——該作品表現(xiàn)人類建造一座沖天巨塔卻遭到挫敗，寓意人類在自然面前局限性。設計師直言不諱地將在運用自然材料時面對自然進程所遇到的局限性作為作品的表現(xiàn)方式：設計師在場地上把稻草垛成勃魯蓋爾畫中高塔的模樣，春天灑滿草種后，草垛很快便鋪滿郁郁的青草；夏季進行澆灌；這一繁榮景觀從秋天開始轉折，草垛在肥料的推動下開始枯黃腐爛，整個變化過程從秋到冬，直到來年的春天，此時剩下的只有成堆的腐爛稻草。在設計之初，設計師就融入了“衰退”的概念，設計衍化的過程重于任何一個階段的定格影像，其寓意在過程中逐步呈現(xiàn)。通過稻草的四季演化，敘述了事物從誕生到衰亡的歷程，象征人類在改造自然中的局限性，成為景觀創(chuàng)作的主題（如圖2）所示。隱喻與象征的成立依賴觀眾本身的文化積累和空間體驗。隱喻與象征的相同點在于其暗示性，超越單純塑造形態(tài)與色調的美感，追求人和場所的互動，在設計中追求人文感。借助隱喻與象征，闡釋景觀的主題。

二、句式跳躍——時空蒙太奇

詩詞藝術表現(xiàn)為了追求語言精煉與意境深遠的統(tǒng)一，句式跳躍成為一種常見的表現(xiàn)方式。在空間設計中，可表現(xiàn)為時空蒙太奇處理——包括空間蒙太奇和時間蒙太奇。詩詞語言中，不乏存在句式跳躍的表現(xiàn)藝術，如李商隱的《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全詩出現(xiàn)三次跳躍：第一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寫妻子來信問他何時能回，可是他還不能給出一個確定的時間。此句寫兩人思念之情的深厚。第二句“巴山夜雨漲秋池”，此處一下子跳到了寫景，通過借景抒情的手法表達濃濃的思念之情。詩人處在“巴山”茫荒凄涼之地，“夜雨”、“秋”等景物的描寫，更加形象地渲染了凄涼、孤寂、愁思的情感。從來信問期的事件，到巴山夜雨的寫景，從事到景的跳躍，不動聲色地回答了“未有期”的無奈。第三、四句在時間上的跳躍到詩人懸想日后與妻子相聚時情形，他日相聚西窗前，訴說此時的情景與思念，表現(xiàn)出濃郁的情思。詩詞靈活多變的句式跳躍打破了語言表達的連貫性、邏輯性，卻體現(xiàn)出內在意脈和感情邏輯性。句式跳躍伴隨著空間場景的跳躍與轉換。一個空間場景跳躍到另一空間場景，勾勒出一個情節(jié)又一個情節(jié)的變化與進程，或遞進或并列，主題與思想在轉換間展現(xiàn)，在建筑學意義上，這是一種空間蒙太奇式編排組合的方法。詩詞句式的跳躍組合，表現(xiàn)為不同要素的共時態(tài)呈現(xiàn)。時空的蒙太奇手法具有強烈的敘事性特征，在空間編排中，將兩個或兩個以上相對獨立的場景或空間要素并置，同時呈現(xiàn)，聯(lián)合成一個看似錯位或矛盾的整體空間，通過特意營造的沖突，更生動地表達設計的主題。跳躍性的空間編排可以使人們獲得多重的空間體驗，體現(xiàn)空間的趣味感。如弗蘭克•賴特（FrankLloydWright）的流水別墅，一種建筑與瀑布的空間蒙太奇組合，實現(xiàn)了人工與自然的完美同構。時間蒙太奇，即把不同時間的場景要素并置在同一空間中，以達到共時性的在場與歷史時效性的消失，通常給人帶來深刻的記憶及夢幻般的空間體驗。時間的跳躍，使空間更具有張力。在城市景觀中，時空的“歷史性閃現(xiàn)”，可稱為一種關于歷史記憶的時間蒙太奇轉換。澳門大西洋銀行總部辦公大樓建于1910年，位于澳門近代最繁華的騎樓商業(yè)街“新馬路”與南灣的轉角處。原大樓是一座二層的西洋古典建筑，在其擴建工程中，為存續(xù)城市歷史記憶，保留了二層高的原建筑立面，在外立面之后建造了一個17層的現(xiàn)代建筑。帶有拱頂?shù)脑ㄖ饬⒚嫜永m(xù)了傳統(tǒng)騎樓商業(yè)街的特色，而新建大樓弧形玻璃幕墻的外立面彰顯著濃烈的現(xiàn)代信息，二者并置演繹出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時代交響曲。（如圖3）時間蒙太奇的手法構建了歷史信息的原真性與城市記憶的完整性，為城市遺產(chǎn)的保護提供了這一種新的思維方式。

三、凝練的語言——空間疊印

詩詞是高度精煉的藝術，如“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詩的語言必須凝煉而生動，在有限的篇幅中包孕更深廣的生活，從而收到以少勝多、寓萬里于尺幅的藝術效果。語言的凝煉主要體現(xiàn)在對篇、章、句、字的錘煉。煉句、煉字的目的是煉意，是為了在有限的篇幅中表達深刻的思想感情。通過語言的精心錘煉與并列敘述，讀者在腦海中將詞義進行空間上的疊合，疊合后的空間構成一幅連續(xù)、完整的圖景，以達成意義的合成與升華。這一有趣的敘述方式在空間營造中可演繹為空間疊印的創(chuàng)作手法。在中國美術學院象山校區(qū)的建造中，設計師王澍將“一半湖山一半城”的杭州傳統(tǒng)城市觀念作為設計的主題，總體構成上幾乎是杭州城市傳統(tǒng)格局再闡釋。建筑延綿起伏的屋頂與象山的自然山體相互呼應，樓梯在建筑外墻上連續(xù)蔓延，與屋頂一同構成一座延綿起伏的“山”，這種建筑形態(tài)的“地形再造”詮釋著人們對自然之道的理解，城市建筑要遵循自然山水的脈絡生長。按王澍的話說，它意在“建造一個與自然相似的世界”。建筑與象山，相互疊印，描繪出“一半湖山一半城”的城市意象（如圖4）所示。除了形態(tài)上的疊印，材料和建造技術的疊合也充滿了敘事性。寧波博物館建筑墻體來自一種叫作“瓦爿”的建造傳統(tǒng)，用舊磚、瓦、石料和陶瓷碎片等砌筑成建筑墻體。這些不同年代，不同形態(tài)的殘磚碎瓦來自曾經(jīng)在原址附近的已被拆毀的三十個村落，沒有一塊是一模一樣的，它們來自不同年代，不同時期，每一塊磚瓦都有一段自己的往事，有的還雕刻著自己的身世來源，勾勒出曾經(jīng)生活的痕跡。與它對話的是竹條模板澆筑的混凝土墻，一種現(xiàn)代性的建造技術，現(xiàn)代感的混凝土墻與傳統(tǒng)瓦爿在此疊印，完成一場與“時間”的交易。

四、非常態(tài)組合

非常態(tài)組合是指表達上的打破常規(guī)的邏輯表達，呈現(xiàn)出一種事物非正常狀態(tài)的關聯(lián)組合形式，如“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里柔情”（秦觀《八六子》）；“滿載一船明月，平鋪千里秋江”（張孝祥《西江月•黃陵廟》）。秦觀、張孝祥中數(shù)量詞與名詞的關聯(lián)組合在語言邏輯上的錯亂的、非常態(tài)的，突破了一般語言的常態(tài)化的表意模式，于是“一簾幽夢”、“十里柔情”、“一船明月”產(chǎn)生了反常合道、意趣橫生的美感效應。異質景觀并置、場所要素的變異等，均與詩詞中的“一簾幽夢”、“十里柔情”、“一船明月”等有異曲同工之妙，呈現(xiàn)一種打破邏輯關系的非連續(xù)性，創(chuàng)造了充滿意趣的空間。[3]例如，場所要素的變異，筆者在江南某舊廠房改建設計方案中，提取原廠房建筑外立面上縱橫交錯的管道形態(tài)，抽象化地運用在改造后的公共景觀設施中。按常理，工業(yè)管道與景觀設施是不可同時并置于同一場景中的，設計將工業(yè)管道形態(tài)與市民休閑功能結合，為了更好地體現(xiàn)場所記憶，也表現(xiàn)成為一種場所要素的非常態(tài)組合方式（如圖5）所示。

從詩詞敘事到空間敘事，學科的跨界研究帶來了新的空間生成方式。引介詩詞藝術敘事手法，給空間制造有意味的故事與情境，可以促發(fā)體驗者豐富的心理體驗，從而生成場所記憶與場所認同。通過類比詩詞創(chuàng)作特征與空間設計方法，提出空間敘事性設計策略，場所空間將如同詩詞文學一樣，具有深刻的感染力。

作者:李沁茹 單位:廣東第二師范學院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