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哲學中自然主義流派評析論文

時間:2022-11-12 03:2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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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哲學中自然主義流派評析論文

【內容提要】本文把當代自然主義分為三派:以奎因、吉爾和撒加德為代表的科學自然主義。由于他們把認識論問題還原為科學問題,看作是科學的一部分,用科學替代哲學,這在某種程度上取消了認識論的地位。以勞丹為代表的規范自然主義把認識論同價值論聯系在一起,把自然主義倫理學融入到科學哲學之中,描述性和規范性也融合在一起。第三派認為認識論不但要自然化,還應該社會化、歷史化。該派著眼于認識的社會文化性,認為不但要研究個體的認識,還應著重研究群體的社會認識。代表人物是瓦托夫斯基、富勒以及唐斯等人。本文試圖對各派觀點加以評析。

【關鍵詞】自然主義/認識論

【正文】

自然主義(naturalism)是一個意義模糊的概念,它貫穿于歐洲哲學發展的全過程。縱觀西方哲學史,我們可以把自然主義的發展分為四個時期:古希臘萌芽時期;十七——十九世紀的自然主義;本世紀二、三十年代在美國興起的自然主義以及當代西方(特別是美國)科學哲學中自然主義。本文擬就當代的自然主義進行考查。

一、科學派的自然主義

在后現代哲學文化的大背景中,在心理主義的復歸和計算科學與認知科學的迅速發展的前提下,特別是在科學實在論和反實在論的懸而未決的爭論之后,自然主義的科學哲學思潮出現了。這一思潮的首倡者是奎因(W.V.O.Quine)。

1.奎因的自然化認識論

在科學哲學中最早明確倡導自然主義的哲學家當推奎因。奎因提出自然化認識論的動機是對傳統認識論的不滿。我們知道,所謂傳統的認識論主要是指經驗論的認識論和唯理論的認識論。在奎因看來,傳統的經驗論有兩個教條:一是所謂的分析命題和綜合命題的區分問題;按照奎因的觀點,如果全部科學(包括數字、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是一個緊密聯系的整體,它們只是沿著邊緣與經驗相接觸,那么分析——綜合命題便沒有了明顯的界限,因此,認識論問題便是自然科學的一部分了。這是奎因自然化認識論的起點。二是所謂的還原論教條。奎因認為,休謨欲將關于世界的知識還原為感覺印象是不成功的,因為關于存在的全稱陳述以及關于將來事件的陳述是不能用感覺印象來確定的。因此后來人們轉向用語境定義(contextualdefinition)和集合論來使知識還原。如羅素的《我們關于外部世界的知識》、卡爾納普的《世界的邏輯構造》等都企圖將普遍科學語言翻譯成邏輯的語言,然而這些努力都失敗了,因為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告訴我們,即使有自洽的公理,也不能涵蓋整個邏輯系統。因此,傳統的經驗論走入了誤區。

對傳統的唯理論的挑戰則更為嚴重。唯理論者追求一種內在完備的理性的邏輯建構,以作為知識的基礎,然而這一基礎動搖了。因為,人們已認識到,用以建構的那種元邏輯和元標準根本找不到,前提性知識無法建構。另外,上面所提到的哥德爾定理更清楚地表明了這種邏輯建構的內在缺陷。所以不可能為科學知識建構一個可靠的邏輯基礎。[1]

由以上分析可知,奎因的自然主義的一個來源是整體論(holism);另一個來源是非再生的實在論(unregeneraterealism),這種實在論所表現的是“除了科學內部可以商量的、不確定的事物之外,毫無惶惑之感的自然科學家的堅定狀態”[2]。這種非再生的實在論的目的是建立科學主義(scientism),而整體論提出的目的則是放棄第一哲學,即傳統的認識論。這兩者的結合使奎因認為應該放棄合理重構,從而訴諸于心理學,把認識論看作是對認識的實際進行過程的記錄,因此認識論者成了科學地探究人類知識獲取的經驗心理學家,“認識論的地位僅僅降低為心理學(因此,是自然科學)的一部分”。([1],p.74)

可見,奎因的自然化認識論認為,傳統的認識論雖然受到挑戰,但在新的澄清的意義上認識論還存在,不過此時它已經是自然科學(特別是心理學)的一部分了。它和傳統認識論的一個明顯區別便是我們可以自由地運用經驗心理學。這實質上就是把科學認識論降級到自然科學內部,從而取消了認識論的獨立性地位,代之以心理學等自然科學,因此我們稱以他為代表的一派觀點為科學派的自然主義。奎因的觀點可參見陳波的文章(《自然辯證法通訊》),1995.4.)。在八十年代科學實在論和反實在論爭論不休之時,奎因的自然化認識論思想引發了不同的自然主義流派,引起了廣泛的討論。

2.R.N.吉爾的工具化認識論

吉爾提出工具化認識論的原因有三個。一是傳統的方法論基礎主義失敗了。例如,萊欣巴赫不是在邏輯中而是在實際行為規則中尋找方法論基礎,哈金(Hacking)論證說,這些規則序列是隨機的,從而也就不知道其是否合理。而卡爾納普則在方法論上采取歸納邏輯的計劃,他的觀點也受到嚴厲的批判。繼卡爾納普等人之后,拉卡托斯和勞丹提出了元方法論。吉爾認為元方法論不能為反對相對主義提供有力的辯護,因為勞丹的策略實際上是直覺主義的元方法論,它是以判斷關于科學合理性的前直覺知識的合理性為起點的,因此本質上講這是一種解明策略而不是辯護,合理性問題因而被抹殺了。可見,元方法論也困難重重。波普爾將其方法論建立在否定后件推理的簡單規則之上,而拉卡托斯(I.Lakatos)已經證明,若遵循波普爾的規則,會將一切理論證偽。如果假定應排斥被證偽的理論,那么一切理論都應被排斥,顯然這是不可能的。綜上吉爾認為,想從事尋找基礎的工作是不可行的,應該放棄方法論基礎主義而選擇自然主義。“對任何科學來講,都不存在哲學的基礎,也不存在探討科學的理論深度的哲學方法,存在的僅是科學方法本身”。[3]

第二個原因是雖然庫恩、漢森、奎因和坎貝爾(Campbell.D.T)等人使心理學、經濟學以及計算科學成為自然化認識論的基礎,但是在吉爾看來,這些學科尚不足以完成這項任務。第三個原因是從六十年代起,認知科學開始出現并且對哲學的內容和方法,以及語言哲學、心理哲學和認識論產生了影響,進而也開始影響到科學哲學。正是在這種情況下,許多科學哲學家開始把認知科學作為對科學(作為一種認知活動)所做的哲學研究的一種手段。吉爾正是其中的一位。為把這種研究手段推向深入,1988年以后,他又把認知科學分為三束:①人工智能,②認知心理學,③認知神經科學。其中每一束都為科學哲學的中心研究課題提供了模型。這樣,吉爾自認為已經完成了把科學哲學建立在認知科學基礎之上的任務。這也正是他的工具化認識論(即自然化科學哲學)的核心所在。即“理論是通過一種包括個體判斷和社會關聯兩者的自然過程而被接受(或放棄)的,并不涉及什么理論選擇的合理性原則”。([3],p.7)自然主義的科學哲學不需要定義合理性,因為“理論選擇的方式是‘自下而上的’,它從真正的行為者在其實際科學生活所面臨的種種選擇開始”,[4]“對我來說,存在的唯一一種合理性便是為達到已知目的而去運用經驗確認策略的工具”。[5]可見,吉爾把合理性看作是工具性的,因而也就無需對其進行定義。因而我們稱他的觀點為工具的認識論。

伊弗朗(N.J.Efron)和費池(M.Fisch)從合理性的角度出發批評吉爾。他們認為,吉爾的解釋是不充分的,因為它忽視了合理性問題。吉爾在判斷模型的相對優勢時過分強調其自然的模型技巧,過分強調自然的直觀推理(uaturalheuristics),而對刻畫科學活動的模型、發現錯誤以及模型化的系統嘗試等的反省卻不夠重視。因此,“科學和其它人文學科的這一方面——即創造性的、思辨性的、反應性,簡言之即說明的合理性方面——在吉爾的研究中完全被忽視了。”這樣看來,吉爾對科學的說明像其它自然主義者的觀點一樣,確切地講排除了關于科學的很重要的且最需要解釋的方面。他們認為,正是由于吉爾放棄了合理性,才使他的理論的解釋性價值受到了嚴重的限制。由于合理性對科學的探究來說是基本的,因此“吉爾的眾多洞察和深刻的分析的結合并沒有象他所說的那樣能真正地解釋科學”。[6]我們可以把他們的觀點總結如下:一方面,科學不單單是純形式的模型建構過程,它還有非邏輯的因素,后者恰被吉爾忽視了;另一方面,吉爾應該為自己的自然主義的合理性進行辯護,然而他卻放棄合理性,從而也就無法為自己辯護。

總之,吉爾的工具的認識論本質上與奎因的觀點一樣都訴諸科學以解決認識論問題。他們或者把認識論看作心理學的一個部分,或用認知科學研究認識論。二者都使認識論問題“實證”化了,因而在某種意義上取消了認識論問題。不過,與奎因相比,吉爾更加注重工具的合理性,從而上承分析哲學的方法論余緒,而更靠攏美國新實用主義的哲學精神。他以工具為出發點,試圖使自然主義有解決描述和解釋兩方面的認識論問題的能力。但是吉爾忽視了科學認識的文化學方面,這一點伊弗朗是對的。也正是由于這一原因,從庫恩、漢森以來,對科學認識的社會研究(即科學的社會認識論)才開始受到人們的重視,而科學的非邏輯方面也得到了相當深入的研究。從這一點上說,吉爾在自然主義諸流派代表人物中,受傳統分析哲學的影響似乎較深,而同人文主義和價值論最為疏遠。

3.撒加德、丘奇蘭德、西蒙等人的計算化認識論

如果說奎因、吉爾等人的自然化科學哲學的觀點仍然有相當濃厚的抽象理論特色的話,那么,撒加德的思想則試圖實際地把認識論實證化。在《計算的科學哲學》一書前言中他具體地闡述了自己的觀點:“本書用一種解題和歸納的計算機程序來解釋計算的觀念同關于科學理論的發現、評價以及應用等的關聯”。[7]可見,撒加德試圖在計算機的框架內解釋科學中的一系列問題,其觀點如下:

a.理論是在計算機系統中的復雜資料結構;它們存在于由規則、概念以及解題所構成的高度組織的集合之中;

b.解釋和解題是由規則、概念以及解答等作為中介的計算機程序;

c.理論的發現和評價是在解釋和解題的語境(context)中引出的子程序;

d.理論概念是有意義的,因為它產生于發現程序,并且與其它概念有關聯;

e.在科學探索過程中,理論活動和實驗活動都是基本的,二者不可偏頗;

f.科學應如何研究,關于科學如何運行的描述性研究可以作出根本性的貢獻。(p.189)

撒加德認為這個科學理論性質的計算性說明是較全面的。他對PI系統充滿信心,認為它能解決認識論的許多問題(如規范和描述之間的關系)。但是后來他發現PI系統至少有兩點不足。一是,現時的模型不能解釋問題如何出現,因為PI要求的是給出問題;另一個不足涉及到PI中觀察信息的來源,因為許多科學問題產生于觀察和實驗,而PI對新觀察和實驗的來源沒有發言權。([7],pp.175—176,)由于PI系統有局限性,所以撒加德近來又發展了他的觀點。他從注重科學自身轉向也注重科學的社會性,并給出一種新的模型,“該模型從布散式人工智能(distributedartificialintellegence.DAI)的觀點出發來看待科學共同體”。[8]亦即對科學的、心理的以及社會因素給出一種綜合的看法,實際上這是一種科學的社會模型。因為此前有一種方法論個體主義學說認為,所有解釋社會現象和個體現象的嘗試肯定只涉及有關個體的事實,據此可知,社會解釋能夠而且最終會被還原為心理學解釋。不管這種學說是否成立,撒加德認為,把科學看作布散式計算的系統并非是以該學說為先決條件的。我們可以把他給出的理由簡單地總結如下:①有的事實具有無法簡化的社會性;②心理學解釋和社會學解釋相互依賴;③對個體計算心理學的解釋也可能用具有社會特點的術語來表述;④社會現象太復雜難以處理。所以他說:“把科學共同體看作是布散的計算系統的觀點并不是把社會問題還原為心理學問題,而是要共同推進對社會和心智的理解”。([8],p.10)可見,撒加德并不否認認知個體活動的作用,他的目標是把對個體認知活動的理解和對科學共同體的分析結合起來,從而認識為什么科學的心理學說明和社會學說明可以結合為一體,以達到他所說的“從一種綜合的觀點出發來看待科學史、科學哲學、科學心理學和科學社會學”的目的。

總之,撒加德認為,哲學與科學是連續的。兩者的區別僅在于哲學處理的問題相對于科學來說是較一般的、思辨的和規范的。涉及到推理的哲學分支與心理學和人工智能是連續的。他試圖把科學共同體看作是布散式人工智能,以求用計算機網絡來解決有關問題,從而把科學的心理學方面和社會方面結合為一個整體。

特萬泥對撒加德等人的計算機模型提出五點質疑。可以概括表述如下:

①模型能處理高階的直覺推理嗎?

②模型能處理不確定的交互作用嗎(chancyinteractions)?

③模型能處理視覺的形象化描述嗎(VisualImaginery)?由于計算論者沒有注意到視覺認知的動力學,因此,甚至連這一問題的范圍都沒認識到。

④模型能處理一個廣義的知識基礎嗎?特萬泥認為這里有一個問題,即在一個知識基礎中的那些條目實際上并不真正是原始資料,例如還有一些無認知的評價(如“結果不令人滿意”)等等。“就我們所知,沒有任何計算論者能在數據庫(database)中做到使這樣的信息(指元認知評價之類的信息——筆者)具體化。”

⑤模型能懷疑數據嗎?科學家們一般都懷疑數據。然而,幾乎所有的計算機模型都忽視了這一問題,它們把數據看作是一開始就固定不變的,給出的模型很難把握現實世界中的科學家所面臨問題的范圍。由于存在上述疑問,特萬泥認為,“看來,有必要在一個更大的語境中來考慮計算機模型的作用,這個語境是我們關于科學思想的、發展著的理論語境。”[9]

特萬泥的詰難是有一定道理的。科學理論的發現和科學理論的性質等問題有其非程序性的方面,諸如直覺的、社會的種種因素以及數據真偽性等問題都是不能用計算機來處理的。撒加德等計算論者們把計算機理論泛化,以至使之成為解決所有認識論問題的萬能鑰匙,這里的片面性是顯然的。他實質上用計算機理論取代認識論問題,這同奎因等人本質上是一致的。

以上我們談了奎因、吉爾、撒加德等人的自然主義觀點。總體來說,他們都注重把科學認知的哲學反思與科學本身的實證研究結合起來進行考察。應當說,吸收現代實證科學對認知的若干性質所做的具體研究是值得重視的,現代認識論如果不吸納這些成果,不可能有新的突破,自然化的認識論注意到這一點,這使他們的工作有很大的啟發意義。但是,他們卻使認識論的獨立性地位問題受到了挑戰,甚至把認識論消解為實證科學。而且,在自然主義的界定意義上,作為描述性事業的科學與作為規范性事業的認識論似乎是不可調和的。因此描述和規范的關系對他們來說是無法解決的。許多學者也正是基于這兩者才對他們進行批判。但是,規范性和描述性難道真的不可調和嗎?自然化認識論不能有規范的維度嗎?為了突破這一二難的困境,勞丹才將價值論引入科學認識論之中,從而形成了他的規范自然主義。

二、勞丹的規范自然主義

勞丹提出其規范自然主義的直接動因便是奎因等人放棄了認識論的規范地位。在他看來這是自我毀滅。他主張自然化認識論可以以某種方式保持規范性,從而認識論雖然是自然化的,但卻并不因此而喪失獨立性以至于被徹底消解。

1987年,勞丹明確提出了規范自然主義理論。其原因有兩個:一是勞丹認為科學方法論面臨許多困境。在傳統的科學哲學中,方法論占據重要地位,但是由于波普爾、特別是庫恩的工作,這種情況一去不返。波普爾把方法論看作約定,因此,沒有了合理性選擇;庫恩則認為方法論標準太模糊,沒有固定不變的方法,方法不能決定競爭理論的選擇。拉卡托斯甚至斷言我們根本提不出什么有根據的建議以使科學家接受或放棄哪個理論。費耶阿本德的綱領是“怎么都行”,主張方法論無政府主義。至于羅蒂則認為一切都應“羅蒂化”。由此可見,在歷史社會學派那里,方法論發展到如此地步,以至于其規范力量已被完全剝奪了。

二是勞丹以前的自然主義方法論觀點并不令人滿意。如奎因認為,方法只不過是對自然科學所用方法的描述,因而沒有規范的力量。這樣,奎因等人便面臨一個嚴重的困難:自然主義應該為自身的合理性進行辯護,但是“合理性是一個非自然的概念,”[10]這樣自然主義要用非自然主義為自身辯護,這是一個悖論。為避免悖論,因此勞丹認為:“方法論的非規范化并不是由其自然化來表征的。恰恰相反,人們可以表明一個完全‘科學的’和徹底‘描述的’方法論將具有一個規范的結果”。[11]可見,勞丹希望在以前的自然化認識論和科學哲學中的相對主義之間找到一條“中間道路”——規范自然主義。具體觀點及評論參見孟建偉和方在慶的文章(《自然辯證法研究》。1992.8;《自然辯證法通訊》,1992.2)。此處不再贅述。

三、“文化派”的自然主義

1.瓦托夫斯基的歷史化認識論

奎因和勞丹等人的自然主義的共同特點是對社會文化的疏離。M.W.瓦托夫斯基(Wartofsky)則注意到認識的文化性,他倡導認識論的歷史化以替代上述認識論。他認為,歷史的認識論開始于如下前提:知識的獲得是人類活動的基本方式,它不能脫離其它形式的人類實踐,因此也不獨立于這些其它形式實踐的歷史性(即其歷史變化和發展)。[12]由這一前提可以引伸出三點論斷:(1)人類認知實踐的適當的研究域并不是抽象的“人類心靈”,而是具體的、有多種特色的歷史的人類實踐域——是社會的、技術的、藝術的以及科學的。(2)認知的進展要通過表征(representation),因為它通過把人工制品作為象征來表現。認知方式歷史地隨社會實踐,因之也隨表征的改變而改變。(3)對所有人類知識而言,不存在固定的、基本的形式或結構,人的心靈隨著各種各樣的歷史實踐的不同而改變,即心靈是一個變化發展的、歷史地自我超越的人工制造物。

瓦托夫斯基認為,卡爾納普的記錄語句為經驗的科學哲學提供歸納基礎,但它并不就是感覺資料。后來卡爾納普放棄了這些而支持他所謂的生活經驗,但即使這樣也還是不夠的,因為在邏輯重構過程中,所使用的資料并不簡單地是經驗,而是描述經驗的語句在操作。但是這些語句——記錄語句——必須依據某種語言,而卡爾納普認為這種語言的選取是出于方便和實踐上的約定。因此瓦托夫斯基說,卡爾納普的這一寬容原則(principleoftolerence)實質上并沒有為任何語句提供內在的或必要的歸納基礎性說明,因此它是一個實用主義或工具主義的社會文化約定。

至于波普爾對理論證偽的說明,瓦托夫斯基認為也有賴于社會心理學。因為證偽的經驗檢驗的構成也是社會文化的約定。奎因和哈貝馬斯都訴諸于語言共同體的共識,對他們來說,真理是基于語言的內在規范。可見,認識論的社會化在當代哲學特別是科學哲學中的進展一開始本是建立在經驗主義基礎之上的。從主體間的可檢驗性到社會選擇、語言約定,都明顯地表現了從經驗基礎的相對化向合理性選擇論題的過渡。由此可見,認識的根據已從傳統認識論的內在的或心智的語境轉移到一個語言共同體的行為的外在的社會語境。

由以上論述,瓦托夫斯基提出應以歷史化的認識論來替代傳統理解的認識論。亦即把認知活動看作是歷史地變動的,這種變動的涵義是指:認知、知覺的方式隨整個人類實踐(包括社會的、技術的、科學、經濟、藝術的實踐)的改變而改變。他把認知活動規定為不僅僅是思想上的,還包括通過實踐形式表現出來的感情活動或主體能力的域;也包括在道德、藝術、科學技術語境中所涉及的判斷方式。又因為人類認知活動不是獨立發生的,它不能脫離各種實踐形式,包括狩獵、生產、社會交往、戰爭、政治等;所以,實踐是認識活動的具體方式。

2.富勒的社會認識論

富勒(S·Fuller)提倡社會的認識論。他認為,“一個對知識的自然化的研究本身就應該運用心理學和社會科學的方法和發現”,[13]而作為一門交叉學問的社會的認識論即可滿足這一要求。它本著建構一種規范的科學哲學的目的而把“知識社會學”作為經驗來源。它從三個方面來研究:(1)作為一種元理論;(2)作為一種經驗的研究綱領;以及(3)作為知識策略。

首先,作為元理論,社會認識論的基本功能在于做出一種設計,以重新解釋哲學家和社會科學家在研究時到底在做什么。社會認識論者建構元理論的主要動機在于使知識“自然化”,并且確信知識是在它所涉及的世界之中的。而知識的自然化應該包括的不是認識論的消失,而是使一種界限——認識論和關于知識的社會科學研究的界限——消失。近來,后現代主義者羅蒂為了追求經驗的歷史的研究而放棄規范的研究,這表明當代對知識所做的規范的哲學解釋漸漸脫離了社會科學的解釋。社會化的認識論者認為這正是對哲學在科學中的作用的一個錯誤理解的產物。

其次,社會的認識論也是一種經驗研究綱領和一種知識策略的工具。在經驗方面它是雙重的:一是根據預設的科學編年史工作來分析關于知識增長的哲學陳述;二是在認識上把比較突出的歷史事件分解為各個“運作部分”,這樣才能決定一個認識規范的存在與否對事件的出現所產生的不同影響。在策略方面,社會的認識論目的是發展一種修辭(rhetoric),以便把它的元理論和經驗研究轉變為一種增加科學共識性的方法。

3.唐斯的社會自然化認識論

唐斯(S.M.Downs)在富勒等人的基礎上進一步具體地闡述了社會自然化的認識論。他認為,以前的自然化科學哲學不太關心科學實踐的社會本質,所注重的只是用認知科學的成果來解釋科學,因而這種研究是有缺陷的。一個缺陷是采用了認知個體主義(cognitiveindividua-lism),另外,科學實踐的社會性不可化簡。

唐斯認為,R.吉爾、西蒙以及撒加德等人把認知科學的方法用于研究科學理論的變革、評價、本質以及科學發現等問題,用認知科學的經驗成果來充實和約束哲學理論,這是不恰當的。因為他們采取了認知個體主義立場,即完全根據個體的心理過程來解釋認知現象,認為對科學家個人的心理機制的說明能充分地說明科學中哪些因素具有認知特點。他們認為在對成功的科學進行說明時要以認知因素為依據,而對失敗的科學的說明則要應用非認知因素。這一觀點在勞丹的不合理性命題中得到了明確表述:所有合理的科學實踐都可以根據認知因素來解釋,除此之外的部分則由社會學家或心理學家來解釋。可見,心理因素和社會因素對成功科學的解釋是不相干的,社會因素的積極作用從而被抹煞了。唐斯對認知個體主義進行了批判。他從科學家為什么組成共同體來開展研究這一問題入手進行分析,認為之所以必須組成研究群體,原因首先在于,檢驗或評價假說所需要的不僅僅是心理能力,還要有技術分工和合作。勞動分工是按照技術在科學共同體成員中的分布進行的。其次,單憑個人力量來評價假說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個人能力畢竟有限。所以“科學家們應協力工作以克服個人的經驗限制,從而可以對認知勞動進行分工。如果忽視這一事實,認知科學家也就忽視了科學知識生產所具有十分重要的社會本質。[14]

根據以上的批評,唐斯認為應該在認識論中加入一個社會的維度。他認為科學的社會本質有三個側面:一是理論是公有的財富,它可以跨越時間在共同體中流傳;二是社會相互作用直接導致認知成果;三是應從更大的社會背景上看問題,這對于我們了解某項活動是不是對科學的一種貢獻十分必要。這三個側面有助于明確科學事業的地位,澄清科學共同體與一般社會事業的關系。所有科學實踐至少包含以上三個社會層次。唐斯的總結論是:(1)認知科學如果不放棄認知個體主義,它就不能對科學作出適當的描述性說明,(2)具有某一規范范圍的自然主義科學哲學必然會有一種描述基礎,這種基礎要考慮科學實踐與眾不同的社會本質,(3)科學知識的生產本質上是一種社會活動。([14],p.66)

瓦托夫斯基正確地看到了認識的獲得是一個歷史的、本身是實踐的、而且不脫離其它實踐的過程。他注意到寬容原則的實用性和約定性,從而提出認知活動是歷史地變動的這一觀點,并把它作為歷史化認識論的整個出發點。這種見解雖然不錯,但卻并不全面。首先,認知活動是變化的,但變化是一切事物的特點。另外,認識有一定的穩定性,在一定時期內相對不變,單純談論認識的歷史變化顯然有失偏頗,不可理解。應該把自然的因素和歷史的因素結合起來才對。富勒主張把社會科學的方法應用于自然化的認知研究。他的觀點得益于知識社會學、科學社會學以及歷史社會學派的主張。自庫恩發表《科學革命的結構》以來,對知識的社會歷史研究漸漸盛行起來,而這已成為社會歷史學派的特征。富勒、唐斯等人進而把自然化的科學哲學納入到整個社會文化背景之中去思考,認為哲學與科學(包括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是連續的,應該把自然和社會科學方法運用于哲學研究及認識論研究。這種觀點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全面。首先,雖然應用科學的方法于認識論的研究本身無可厚非,但是認識論的研究方法是否一定是科學的方法?認識論是否具有自己獨特的問題和方法?他們這樣做的結果能否使認識論保持獨立性?這些都是成問題的。第二,從奎因開始倡導哲學和自然科學的連續性,接下來又把計算機科學和其他認知科學成果運用于認識論研究,后來又在自然化科學哲學中加入社會的維度,這里似乎有一個修改傳統哲學所界定的認識論研究域的問題。本來意義上的自然主義所主張的方法論主要是把自然科學方法移植到認識論之中,現在又加入了社會科學的方法。于是整個科學方法(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就是認識論研究所采用的方法。這樣一來,認識論的特殊地位何在?它還屬于哲學了嗎?第三,唐斯批判認知個體主義,注重認識的社會性,認為這樣才能對科學作出適當的描述性說明。這種觀點當然不無道理,然而盡管科學是社會大系統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子系統,離不開社會實踐,但科學本身畢竟有其發展的內在規律。科學認知的本體論基礎是自然界本身,它是獨立于社會的,是價值中立的,在這一點上,科學認知活動的不同層次的主體(科學家個體和科學共同體)具有等價性。因此,對科學認識的說明是不能完全社會化的。在這方面,外史論綱領(如愛丁堡學派的硬綱領)已經宣告失敗。

總而言之,自然主義的本質特征在于承認認識論和科學之間存在連續性,否認這種連續性便是非自然主義。在這一點上,我們所論述的三種自然主義流派符合這一界定。因為它們都認為認識論研究和科學密不可分。自然主義者之間的區別在于在科學和認識論的連續性上采取怎樣的形式,能夠走多遠。奎因等人把認識論同心理學、計算科學、神經科學等自然科學聯系起來,并認為是后者的一部分。顯然這否認了認知的規范特性,使諸如辯護、推理以及證據等規范概念失去地位,而代之以一些自然科學的概念。這實質上就是取消了認識論,走向了一個極端。勞丹等人正因為看到這一點才把規范性,價值論納入自然主義科學哲學之中,認為描述性和規范性可以調和。而文化自然主義者更有甚之,他們注重認識的歷史性、社會性、文化性,主張認識論和社會科學是連續的,然而社會科學的研究對象是帶有人為的、主體色彩的事物,是“想要”的事物,它需要解釋學的詮釋,有賴于對價值的認識和理解。因此可以說,文化自然主義比勞丹更注重認識的規范性,并有走向否認科學認識所具有的描述性,單純強調規范性、價值性的危險,更有走向徹底相對主義的嫌疑。可以說,文化自然主義與其他自然主義的上述異同點使它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我們已經看到,自然主義科學哲學追求的是把認識論和科學聯系起來,在科學的基礎上進行哲學研究。應該說,這種重視科學的思想對當代哲學如何走出困境,如何擺脫基礎主義的陰影等具有很大啟發意義。它本身也是為擺脫基礎主義、本質主義和辯護主義而出現的,在客觀上為西方科學哲學的重構提供了一條思路,但這條思路行不通。對當代自然主義來說,認識論或者成為科學的一部分,或者與價值論等結合,不管所采取的方式如何,認識論的獨立地位已不復存在,哲學已經降低層次、消溶在科學之中,哲學和科學的界線從此化為烏有。這實質上是認識論的取消主義。如所周知,恩格斯曾經說過:“全部哲學,特別是近代哲學,重大的基本問題是思維和存在的關系問題。”由此出發,關于認識的本質、發展、評價、解釋等一系列問題,都帶有極大的普遍性。這些問題的性質和解決途徑都屬于世界觀的范疇,它超越于任何一門具體科學之上。歸根結底,認識論取消論不過是重蹈歷史上經驗主義的覆轍。而正如恩格斯所警告的,蔑視辯證法,蔑視哲學的理論思維是“不能不受懲罰的”。恩格斯甚至直截了當地說:“在這里,唯一的問題是思維得正確或不正確,而輕視理論顯然是自然主義地、因而是不正確地思維的最確實的道路。”[15]自然主義作為吸收當代科學成果構建合理的哲學體系的一種嘗試值得重視,但循著這條路走下去,所得到的只能是一朵不結果實的花。

【參考文獻】

[1]參見W.V.Quine:EpistemologyNaturalized.inOntologicalRelativityandOtherEssays(1969),NewYork,ColumbiaUniversityPr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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