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的杜詩詩史批評淺析論文

時間:2022-07-06 03: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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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軾的杜詩詩史批評淺析論文

論文關鍵詞:蘇軾文學批評杜詩詩史

論文摘要:蘇軾的杜詩詩史批評主要集中在四個方面:老杜似司馬遷;以史證詩;以忠義解杜詩;杜詩用事載人。四個方面大致概括了其后宋人論說杜詩的主要方向。

蘇軾是繼歐陽修之后主持北宋文壇的領袖人物。他自己對這一點也當仁不讓:“方今太平之世,文士輩出,要使一時之文有所宗主。昔歐陽文忠常以是任付與某,故不敢不勉。異時文章盟主,責在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也”(《師友談記》)。當然蘇軾有他自負的資本,不惟在詩詞文幾方面他都是北宋乃至有宋一朝的翹楚,趙翼所謂“天生健筆一枝,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有必達之隱,無難顯之情,此所以繼李杜后為一大家也”(《甌北詩話》)云云,即是其謂;而且也可以說北宋的文學批評亦是在他手里形成了自己的系統(tǒng)而集其大成。他曾說:“子美之詩、退之之文、魯公之書,皆集大成者也”(《后山詩話》),他自己的文學批評也是如此。蘇軾自己對杜詩的批評并不如后來宋人集中在“詩史”品格的分說上,但宋人對杜詩“詩史”品格批評的幾端,大抵亦發(fā)源于他;而他的批評杜詩“詩史”品格,其實亦大多是他的詩作自況,日為夫子自道未嘗不可。分說如下:

一老杜似司馬遷

《東坡志林》卷十一有一條資料,與《東坡詩話·荔枝似江瑤柱》重:

仆嘗問:“荔枝何所似?”或日:“似龍眼。”坐客皆笑其陋。荔枝實無所似也。仆日:“荔枝似江瑤柱。”應者皆憮然。仆亦不辨。昨日見畢仲游。仆問:“杜甫似何人?”仲游日:“似司馬遷。”仆喜而不答,蓋與曩言會也。

這是宋人后來以遷史論說杜詩的嚆矢。以老杜比之司馬遷,固然是出于辨正“詩中有子美,猶史中有子長”的目的,強調(diào)杜詩是集詩大成的極至典范,類于《史》之為史家的極則,可以范儀后世;但其中關于“詩”“史”的會通意識卻也可以感覺得到。后來的詩話家每以杜少陵似司馬說事,其實并不是如蘇軾一樣著眼在“詩”“史”的殊途同歸的意義上,而是肢解了蘇軾的這一創(chuàng)論,各以一隅之見一孔之得以求附和,或筆力,或史法,不一而足。清劉熙載《藝概·詩概》說:“杜陵五七古敘事,節(jié)次波瀾,離合斷續(xù),從《史記》中得來,而蒼莽雄直之氣,亦逼近之。畢仲游但謂杜甫似司馬遷而不系一辭,正欲使人自得耳”,可為其詮釋。“使人自得”之語,其實也就是王夫之后來所謂“作者用一致之思,讀者各以其情而自得”(《詩繹》)的意思。蘇軾提出“杜甫似司馬遷”固然是他作為讀者而從杜詩中“自得”之處;蘇軾以后之人發(fā)揮、附會這一論題卻又是作為蘇軾的讀者而“自得”,如葉夢得、李樸、陳長方以杜詩“窮極筆力”而似太史公,而陸時雍徑謂杜詩“記事”而人“子長筆”、劉塤《隱居通義》云“少陵詩似《史記》”,要皆如是;至釋居簡詩《大雅堂》謂:“少陵何人斯?日似司馬遷”,則顯然步蘇軾后塵。

二以史證詩

其實以史證詩并不始于蘇軾。孟子“知人論世”說其實隱然有了“以史證詩”的意識,李善注《文選》多征引史實則已赫然是此法之用;但就“以史證詩”這一論題而言,在宋代,若論其開創(chuàng)之功以及對后世批評產(chǎn)生的影響,則不能不說是蘇軾。其《評子美詩》云:

子美自比稷與契,人未必許也。然其詩云:“舜舉十六相,身尊道亦高。秦時用商鞅,法令如牛毛。”此自是契、稷輩人口中語也。又云:“知名未足稱,局促商山芝。”又云:“王侯與螻蟻,同盡隨丘墟。愿聞第一義,回向心地初。”乃知子美詩外尚有事在也。

“詩外有事”的說法,嚴格說來似乎還停留在“以詩證事”的“實謂”層面,即囿于對詩本事的追求和詢問;而對詩本事的重視正可以視為“詩史”傳統(tǒng)的一斑,從《左傳》即已肇其端。在左氏看來,史本來是“紀事載言”的,“寓褒貶懲善惡”的道德價值也只有在字里行間的本事里才能體現(xiàn)出來。蘇軾既然有心于“詠史詩”的創(chuàng)作,而且又注重多學科的會通化成,如其鼓吹的“儒釋不謀而同”、“相反而相為用”(《南華長老題名記》),“莊子蓋助孔子者”(《莊子祠堂記》),以及所謂“詩中有畫,畫中有詩”(《書摩詰藍田煙雨圖》)、“詩畫本一律,天工與清新”(《書鄢陵王主簿所畫折枝二首之一》)之論,那么他在這里對子美詩本事的探究實際上正表明了他對于“詩”“史”會通與“詩史”批評的興趣。所以他接著說:

《悲陳陶》云:“四萬義軍同日死。”此房蓐之敗也。《唐書》作“陳濤邪”,不知孰是。時蓐臨敗,猶欲持重有所伺,而中人刑延恩促戰(zhàn),遂大敗。故次篇《悲青坂》云:“焉得附書與我軍,留待明年莫倉卒”。《北征》詩云:“桓桓陳將軍,仗鉞奮忠烈。”此謂陳元禮也。元禮佐玄宗平內(nèi)難,又從幸蜀,首建誅楊國忠之策。《洗兵馬行》:“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此張鎬也。明皇雖誅蕭至忠,然常懷之。侯君集云“蹭蹬至此”,至忠亦蹭蹬者邪?故子美亦哀之云:“赫赫蕭京兆,今為時所憐0”《后出塞》云:“我本良家子,出師亦多門。將驕益愁思,身貴不足論。躍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州騎,長驅(qū)河洛昏。中夜間道歸,故里但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詳味此詩,蓋祿山反時,其將校有脫身歸國而祿山殺其妻子者,不知其姓名,可恨也。

僅僅因為“不知其姓名”,所以“可恨”如此,正表明蘇軾的興趣所在。當然,他“以史證詩”的努力,不僅僅出自其詩學批評的興趣,更在于他的“以文為詩”的學術背景。因為“以文為詩”需要廣闊的視界和深厚的知識基礎,只有高人一等的學識和服光才能發(fā)他人不到之處。宋人之注重“須要在作史者不到處別生眼目”(費袞《梁溪漫志》),雖然似有偷襲杜甫的嫌疑(杜詩《丹青引曹霸》即有“開生面”之語),但宋人卻以“別開生面”為號召,以為對唐人的反動,不僅標志他們的詠史詩乃至整個詩歌創(chuàng)作的魄力和主旨,甚至嚴格意義上說,也標志了他們迫于唐詩登峰造極的成就而于創(chuàng)作道路和詩境拓展的無奈,“近來別具一只眼,要踏唐人最上關”(楊萬里《送彭元忠》),自然也體現(xiàn)在他們的文學批評上的別開生面。姜夔說“人所易言,我寡言之;人所難言,我易言之,自不俗”(《白石道人詩說》),著眼點其實也就在此。如果可以說唐詩成就在闊大和宏觀的剪裁,那么宋詩則成就在細密和微觀的針腳。

但事實上蘇軾的“以史證詩”式批評還不能說是十分自覺的實踐;而這大抵也就是作為一種新鮮的詩學批評方式的“詩話”在發(fā)育期中的品格所局限的。如歐陽修所謂“集以資閑談”(《六一詩話·自序》),正如詞的最初起來也只是“敢陳薄技,聊佐清歡”(歐陽修《采桑子詞序》)一樣。雖然《東坡詩話》其實并不是自作,而是他集,但早期詩話型態(tài)的品格還是可以窺探得到的。如《書子美(憶昔)詩》說:

《憶昔》詩云:“關中小兒壞紀綱”,謂李輔國也。“張后不樂為上忙”,謂肅宗張皇后也。“為留猛士守未央”,謂郭子儀奪兵柄入宿衛(wèi)也。正是章學誠所謂“論詩及事”的典型做法。不過他的“以史證詩”創(chuàng)論,既濫其觴,其后作者遂多有繼作。如同是證張鎬,葉夢得《避暑錄話》卷上即謂:杜子美詩云:“張公一生江海客,身長九尺須眉蒼。征起適值風云會,扶顛始知籌策良。”此謂張鎬也。舊史載鎬風儀偉岸,廓落有大志,好談王霸大略,讀子美詩,尚可想見其人。則是發(fā)揮了蘇說。至于說“舊史載鎬風儀偉岸”云云,其實已經(jīng)是“以史證詩”的自覺實踐了。

蘇軾“以史證詩”的杜詩批評,與晚唐以來孟柴李肇開創(chuàng)的“以詩證史”一樣,為后人杜詩批評提供了一種全新的批評方法;兩種方法的相同處是都是建立在著重對“詩”“史”品質(zhì)互通和匯流的基礎上對杜詩“詩史”品格的發(fā)掘。其不同處則在一以“證史”為依歸而一以“證詩”為目的;以史證詩,著眼自然還在文學形態(tài)的詩,其實對詩本事的關注很容易造成流弊,有牽強附會之嫌疑;而以詩證史著眼則在對史事的過分追尋和探究,以致把詩當成純粹的生硬的材料而消解其新鮮的藝術個性。

三以“忠義”解“杜詩”

蘇軾對杜詩“詩史”品格批評的最大貢獻是以“忠義”解讀杜詩。雖然遠在歐陽修即已經(jīng)有以“忠義”解讀杜詩的意思,這其實還是孟子“知人論世”說的發(fā)揮;但蘇軾的過人處在他以詩人的個性品質(zhì)來連通詩人作品的品格,所以其論多少有點“文(詩)如其人”的味道。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蘇軾之以“忠義”解讀、批評杜詩,實質(zhì)上還是一種形而上的自況,正如他晚年醉心于陶淵明的詩作而至不惜壓低李杜一樣,所謂:“吾于詩人,無所甚好,獨好淵明之詩。淵明作詩不多,然其詩質(zhì)而實綺,癯而實腴,自曹、劉、鮑、謝、李、杜諸人,皆莫及也”(《子瞻和陶淵明詩集引》)。因此他對于“詩史”的批評,未嘗不是他自己的夫子自道:至少他自認為自己的詩作實際上也具備杜詩中那種所謂“忠義之氣”;而“忠義之氣”的得到,在方法論上其實很簡單,即繼承騷雅傳統(tǒng)。所以他在《王定國詩集敘》中說:

太史公論詩,以為“《國風》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誹而不亂。”以余觀之,是特識變風變雅爾,烏睹《詩》之正乎?昔先王之澤衰,然后變風發(fā)乎情,雖衰而未竭,是以猶止于禮義,以為賢于無所止者而已。

若夫發(fā)于情止于忠孝者,其詩豈可同日而語哉!古今詩人眾矣,而杜子美為首,豈非以其流落饑寒,終身不用,而一飯未嘗忘君也歟?不過宋人論杜詩而標“騷雅”,宋初王禹已經(jīng)如此。王《自賀》詩中說:“本與樂天為后進,敢期子美是前身。從今莫厭閑官職,主管風騷勝要津。”雖然多在自任,客觀上卻有標榜杜詩“風騷”之意。但把騷雅傳統(tǒng)與“忠義”進行整合,騷雅其外、忠義其里,則不謂不自蘇軾始;而這種整合,也反映了蘇軾的詩美追求。他的《次子由祥相慶》詩更是宣稱要繼承屈騷和孔子作《春秋》的“有為而作”:“《春秋》古史乃家法,詩筆《離騷》亦時用。但令文史還照世,糞土腐余安足夢!”但與其說這是蘇軾的詩歌美學追求,毋寧說是他的詩歌道德價值追求;或者說,是由詩歌的經(jīng)驗審美轉(zhuǎn)向道德審美。

實際上蘇軾以詩騷傳統(tǒng)的繼承進而以詩騷傳統(tǒng)標示的“忠義”品格來批評杜詩,源于蘇軾對作為“詩史”的杜詩詩作對詩騷傳統(tǒng)的繼承的認同;正因為有共同的品格.所以批評才可能找到更好的契合點。這也就是只有到以詩騷精神自任的蘇軾才能發(fā)掘杜詩“詩史”的“忠義”品格的原因。

蘇軾以宋人慣有的“通感”思維賦予杜詩“詩史”以實際上屬于個人人格品性范疇的“忠義”品格,揭開了后人以“忠義”解讀杜詩“詩史”的序幕。其后蘇門四學士之一的黃庭堅即說:“老杜文章擅一家,國風純正不欹斜。……千古是非存史筆,百年忠義寄江花”(《次韻伯氏寄贈蓋郎中喜學老杜詩》),自是承蘇軾之說;又晁說之《成州同谷縣杜工部祠堂記》云:“工部之詩,一發(fā)諸忠義之誠,雖取之以配國風之怨、大雅之群可也”;陳俊卿《鞏溪詩話序》云:“杜子美詩人冠冕,后世莫及,以其句法森嚴,而流落困躓之中,未嘗一日忘朝廷也。”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卷六“李杜”條引云:“《北征》詩識君臣大體,忠義之氣,與秋色爭高,可貴也。”而同時詩話作者以“忠義”解詩者不一而足,如《潘子真詩話》引黃庭堅說“忠義之氣,感然而發(fā)”、元劉履《風雅冀》卷十二“憂國傷時”等。至于袁枚《隨園詩話》,則說:人必先有芬芳悱惻之懷,而后有沉郁頓挫之作,人但知杜少陵每飯不忘君,不知其于友朋、弟妹、夫妻、兒女間,何在不一往情深耶?(卷十四)是在“忠君”之外,又發(fā)掘了杜詩“詩史”的“孝”、“悌”、“信”、“義”、“仁”等人倫道德價值。對杜詩“詩史”的這一發(fā)揮直到當代仍然不絕如縷;但當代人的發(fā)揮不僅僅在以上諸種人倫道德價值,而更多在其所謂“人民性”、“現(xiàn)實性”等階級性色彩(濃厚的意識形態(tài)色彩)的道德或者審美意蘊。

四用事載人

《東坡詩話·書子美黃四娘詩》云:昔齊魯有大臣,史失其名。黃四娘獨何人哉?而托此詩以不朽。

是蘇軾在以忠義解讀杜詩“詩史”之外,又以為杜詩之為“詩史”,當然還有用事載人的功利目的。其言外之意其實不過是詩可以補史之不足、不載或者缺載。這自然是承認,作為藝術形式的詩,在某種程度上承載了應該為史志所具備的“載人”功能。毫無疑問,這種思維模式思維路徑來自蘇軾“詩史”會通并殊途同歸的學術背景;他是在實踐中把史志的和詩的語言、邏輯甚至審美習慣作了很自然的串聯(lián)和“通感(聯(lián)覺)”。不僅如此,他在《書子美“自平”詩》中說:杜子美詩云:“自平宮中呂太一。”世莫曉其意,而妄者至以為唐時有自平官。偶讀《玄宗實錄》,有中官呂太一叛于廣南。杜詩蓋云“自平宮中呂太一”,故下有“南海收珠”之句。見書不廣而以意改文字,鮮不為人所笑也。

與其把這種認識歸為蘇軾一貫的“詩”“史”通感思維而實踐所謂“以史證詩”,毋寧把它看作蘇軾基于“詩”“史”的通感而意識到詩事實上取代甚至剝奪了史的志人載事功能。蘇軾對杜詩的解讀,以為詩本有史乘所有的載事志人的功能,并非淵源無自。

不管怎樣,上引《書子美“自平”詩》中所發(fā)議論,“見書不廣而以意改文字,鮮不為人所笑也”,似乎標示了蘇軾于詩學的另類興趣或者學術思維慣性,所謂“以議論為詩”、“以才學為詩”,于此可見其端。正因注重學識的廣博、知識積累的豐富以及視界的開闊,當然,最重要的是對“理”的關注,并把“理”化為切實的議論,蘇軾才似乎有些肆無忌憚地“以學問為詩”“以議論為詩”。李清照《論詞》中對蘇軾等人的批評,“學際天人,作為小歌詞,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讀不葺之詩”,雖是限于詞論,但未嘗不可移于詩論;王夫之更直斥蘇軾“以學為詩”之病,“人譏西昆體為獺祭魚,蘇子瞻、黃魯直亦獺耳。……除卻書本子,則更無詩”(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下),雖有過火,卻是一針見血。

蘇軾開“以學為詩”而“以學論詩”之風后,繼論者蜂起。如鳳臺王彥輔《詩話》:

唐興,承陳、隋之遺風,浮靡相矜,莫崇理致。開元之間,去雕篆、黜浮華,稍裁以雅正。雖飾句繪章,人得一概,各事所長。如大羹元酒者,薄滋味;如孤峰絕岸者,駭廊廟;稼華可愛者,乏風骨;爛然可珍者,多玷缺。逮至子美詩,周情孔思,千匯萬狀,茹古涵今,無有涯渙;森嚴昭煥,若在武庫,見戈戟布列,蕩人耳目。非特意語天出,尤工于用字,故卓然為一代冠.而歷世千百,膾炙人口。予每讀其文,竊苦其難曉。如《義鶻行》“巨顙拆老拳”之句,劉夢得初亦疑之;后覽《石勒傳》,方知所自出。蓋其引物連類,掎摭前事,往往而是。韓退之謂“光焰萬丈長”,而世號“詩史”,信哉!

“引物連類,掎摭前事”云云,不過承蘇軾余緒而發(fā)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