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畫四睡圖藝術語言與史料探索
時間:2022-06-11 09:3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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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禪宗繪畫是中國畫的重要組成部分,南宋時期出現了不同題材的禪畫,并影響至日本。四睡圖是禪畫題材之一,描繪了寒山、拾得、豐干與老虎彼此倚睡的情景,其藝術表現手法獨特,表達的禪理頗具意義。南宋禪僧語錄中出現大量關于四睡的圖贊,此類題材盛行于南宋,但傳世作品甚少。本文結合史料,通過研究四睡圖題材禪畫的背景、內容以及表現手法等方面對此題材作了解與分析,并進一步探討這一主題禪畫的意義。
【關鍵詞】禪畫;四睡圖;寒山;拾得;豐干
南宋時期關于睡題材的畫作大量出現,如四睡、睡布袋、睡羅漢、世尊坐眠等。其中四睡圖,又稱天臺四睡、豐干寒拾虎四睡,描繪了天臺三圣與虎相倚而眠的畫面,現存傳世作品很少,目前已知的僅有以下幾幅: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有一幅元代禪師題贊的佚名白描畫作《四睡圖》,日本龍光院藏有與白描四睡中三人一虎部分的構圖與形象完全相同的絹本著色《四睡圖》;入元日僧默庵靈淵繪有一幅《四睡圖》現藏于日本前田育德會,另有室町時代日本畫家秀盛所繪的水墨《四睡圖》,藏于日本京都正因庵。此外在文獻著錄里,涉及到四睡圖信息的有:日本《御物御畫目錄》所錄南宋法常《呂洞賓脅三笑、四睡》對幅圖,日本《玩貨名物記》與《古今名物類聚》卷十五錄有法常的《四睡》,以及明姚廣孝《逃虛子集》類稿卷三中有南宋梁楷所作《四睡圖》。
一、歷史記載人物特點與畫面形象的描繪
宋僧傳《佛祖統紀》中有段關于三圣的記錄:“寒山子者,隱居天臺之寒巖,時入國清寺。有拾得者,因豐干禪師于赤城路側得之,可十歲,委問無家,付庫院養之。三年令知食堂,常收菜滓于竹筒,寒山若來即負而去,或長廊叫喚快活,寺僧逐罵輒撫掌大笑。”可知豐干為國清寺禪師,寒山自天臺寒巖入國清寺,拾得被豐干帶到國清寺收養,并在寺中做一些雜役,個性諧趣,與寒山相好。其后又載:“閭丘胤初為臺州刺史,臨途頭痛,遇豐干言:‘從天臺國清來’。為噀水治疾,須臾即愈。胤問:‘天臺有何賢士?’師曰:‘見之不識,識之不見,若欲見之,不得取相。寒山文殊遁跡國清,拾得普賢狀如貧子。’胤至郡即詣國清問豐干院,僧道翹引至空房,多見虎跡云:‘禪師在日唯舂米供眾,夜則唱歌自樂。’又問寒山拾得,引至灶,前見二人向火大笑。胤前禮拜,二人喝胤曰:‘豐干饒舌彌陀不識,禮我何為?’二人即把手而笑,走向寒巖更不返寺。胤乃令道翹于村墅人家屋壁竹石之上,錄歌詩三百余首傳于世云。”如上所錄寒山是文殊菩薩化身,隱居于國清寺;拾得是普賢菩薩的化身,狀若乞兒;豐干是彌陀的化身,有虎伴其身。三人經常作詩于人家屋壁竹石上。在傳世的四睡圖中,畫者以睡為主題將三者與虎聯系在一起表現禪機,在參考歷史記載的同時,通過人物形象的大小、發式與服裝設計來區分三者身份。前文提到的四幅《四睡圖》中,豐干的形象均比寒山、拾得略大些,發式為禿頂絨發,其中默庵靈淵所繪豐干為笑面皤腹形象,另外三幅皆身著袈裟,體現其禪師身份。關于默庵畫中豐干的形象,《宋高僧傳》卷二十一《唐明州奉化縣契此傳》載:“釋契此者,不詳氏族,或云四明人也。形裁腲脮,蹙頞皤腹。言語無恒,寢臥隨處。常以杖荷布囊入鄽肆……曾于雪中臥而身上無雪,人以此奇之。有偈云‘彌勒真彌勒,時人皆不識’等句。……后有他州見此公,亦荷布袋行。江浙之間多圖畫其像焉。”禪畫中常見的散圣布袋和尚形象源于此,因豐干、布袋皆為彌勒應身,所以此幅豐干運用了布袋和尚的形象。關于寒山拾得題材的繪畫經常把拾得畫為雙髻發式,寒山蓬頭或單髻,如日本MOA美術館藏梁楷的《寒山拾得像》、日本出光美術館藏南宋法常《寒山拾得豐干圖軸》與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元代因陀羅作《寒山拾得圖》、傳為顏輝的《寒山拾得圖對軸》等。宋道原纂《景德傳燈錄》有“天臺拾得者,不言名氏。因豐干禪師山中經行,至赤城道側,聞兒啼聲,遂尋之,見一子可數歲。初謂牧牛子,及問之,云:‘孤棄于此。’豐干乃名為拾得”,由此可知拾得曾為牧牛子。《宋高僧傳》卷二十記載“有牧童,歌竹枝者,乘牛扣角,雙髻短衣”,此卷有牧童雙髻發式的記載。在四睡圖中,只有秀盛所作寒山與拾得同是雙髻發式,其余皆為拾得雙髻,寒山蓬發。畫者這樣處理二者的形象,第一參照歷史記載,第二可以更好的區分二者的身份。《寒山子詩集》錄有寒山詩曰:“下有斑白人,喃喃讀黃老。十年歸不得,忘卻來時道。”說明寒山已不年少,但四幅畫中寒山的形象被弱齡化,這樣一來可以使其形象區別于豐干,二來有助于突出寒山、拾得諧趣的個性及彼此之間的友誼。虎是中國的本土生物,自古以來便給人一種具有威懾力的猛獸印象,被人們奉為百獸之王。漢代許慎撰《說文解字》有:“虎,山獸之君”,另有應劭撰《風俗通義·祀典》:“虎者,陽物,百獸之長也,能執搏挫銳,噬食鬼魅……”。因此虎也有驅鬼辟邪的意義。古代畫虎的人不多見,比較出名的有五代宋初包貴、包鼎父子與北宋趙邈卓,他們都出自民間,畫風樸野。《宋朝名畫評》形容趙邈卓所畫二虎,一“伏崖高視”、一“當風舐掌”。畫僧法常所畫《虎圖》有《伏崖》與《舐掌》兩類,可知宋元禪畫推崇樸素狂逸的民間虎。而《四睡圖》中的臥虎伏爪溫順,睡態酣然。面部五官皆細筆勾勒,筆觸輕松活潑,有民間虎味。因為描繪主題不同,所以是禪畫虎題材中表現較為獨特的一類。北宋善卿編《祖庭事苑》卷三錄有關于李廣曾射殺過一只臥虎,并將虎骨做枕頭,它日誤將石頭當臥虎,而把箭射入其中的故事。關于對臥虎形象的描繪,在南宋居簡禪師《北澗詩集》中,有一則通過引用李廣射石的典故而做贊的《包氏臥虎圖》。宋代工商業繁榮,在民間,由于虎的特殊意義與歷史故事的影響,從而盛行起了陶瓷虎形枕,其造型多為伏臥狀的虎。因此,關于虎形枕的塑造可能借鑒了北宋民間畫家的臥虎圖。河北博物院藏有一件金代臥姿睡態三彩虎形枕,其形象與四睡中的虎極其相似。所以,據上推測,北宋民間臥虎圖與虎形枕可能影響了四睡中虎的造型。
二、四睡圖表現手法與畫面構成
傳世四睡題材的禪畫主要運用白描、工筆設色、簡筆與潑墨相結合的三種表現手法。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所藏四睡的畫面上方有元代三位禪師:平石如砥、夢堂曇噩、華國子文的題贊,整幅畫面運用白描手法完成,墨線細膩,樹石略有渲染。在禪畫發展中,用白描風格表現人物的代表是南宋初期畫僧梵隆,其師法李公麟。宋代師法李公麟的禪畫家還有梁楷、揚補之等,可見其白描畫法在禪畫中雖不多見,但影響力卻是很大的。美國弗瑞爾美術館藏有一幅梵隆的白描長卷《十六應真圖卷》,人物用線充滿虛實變化,頓挫有致,線條墨色濃淡相間。佚名白描《四睡圖》用線與其相比變化略少,稍顯稚拙,從松木的表現方式中可以看到梵隆《十六應真圖卷》中間部分松樹的描繪方法,只是梵隆的松樹更加寫實,而四睡的更加突出線條的裝飾運用。因此,白描四睡的作者可能為李公麟、梵隆一脈。從畫面構成的節奏韻律來看,寒山拾得于前景互擁而眠,拾得頭枕胳膊側臥于寒山的腿上;寒山的形象處理為埋頭靜睡,并沒有其面部描繪,但通過寒山的姿態可看出他安然的氣韻。虎臥于寒山拾得與豐干之間,臥姿呼應拾得,與豐干同處在畫面的中景處,畫者將其面部全部展現出來,與拾得、寒山二人的形象形成露藏露的節奏。虎后的豐干則處理為側面坐姿,手臂搭于膝上,面部略被肩膀遮擋,與虎形成露藏的節奏,膝上胳臂與低垂的手呼應虎前寒山搭于拾得身上的手臂。雖然是四個熟睡的形象臥作一團,但是構圖處理方式巧妙,不顯重復,虎元素在三人之間也不突兀。山石樹木河流云煙置于畫面遠景,形成山石河流相間,樹木云煙相間的畫面節奏。河流用線利落肯定,有湍急的氣勢;云煙用線曲直相間,有流動的運勢,河流云煙的動態與筆直的松木和四睡的靜態共同形成了畫面豐富和諧的節奏韻律。整幅作品用筆疏密有致,通過線條的裝飾性塑造了人物的服裝,以及樹石云煙與虎的形象,雖然運筆略有拙氣,但線條的組織豐富有趣極具裝飾意味。絹本著色四睡主體構成與白描四睡相同,元素之間用顏色以區分。除了形象的相似,墨線的勾法也與白描四睡一致,不知是否是同一作者。泰定三年入元日僧默庵靈淵與平石如砥、月江正印、了庵清欲與楚石琦等禪師一同參禪,畫風學法常,被稱為“牧溪再來”。法常曾作過一幅以三圣為主題的作品《寒山拾得豐干圖軸》,現藏于日本出光美術館。默庵所畫四睡與法常的《寒山拾得豐干圖軸》不是同一類型,雖然二者都是簡筆之作,但法常之作筆勢略微嚴謹,刻畫較為深入;而四睡的筆法較靈動,人物雖被寥寥數筆勾寫出,但結構把握精準,比較接近于法常禪余戲筆風格的作品,如日本文化廳藏《朝陽圖軸》、美國大都會博物館藏《對月圖軸》與日本私人藏《蜆子和尚圖軸》。默庵的紙本簡筆墨畫《四睡圖》,右上方有元祥符紹密禪師題贊。人物與虎處于畫面中間偏下的位置,豐干右臂擁攬拾得后背,拾得雙手插袖重心左傾向豐干。豐干左臂彎曲順勢倚靠在虎身,寒山隱于豐干身后,側臉搭在雙臂于虎身,虎則臥于豐干與寒山的身下酣然入睡。近景的地面與背景樹的處理方式借鑒法常,運用潑墨手法表現,用筆干脆,左上方的樹干快筆寫出。整幅畫墨色較淡,但拾得的鞋子、衣帶與豐干的衣帶和虎須與石頭用濃墨表現,從畫面墨色濃淡對比反差較大以及豐干蓬茸毛發的表現手法來看,類似于元代因陀羅的繪畫風格。南宋時期,禪畫也對院體畫產生了影響,宋高宗極其欣賞梵隆的畫,梁楷、夏珪等也與禪僧有過密切交往。日本畫家秀盛曾畫過山水《瀟湘八景》,此作不論是在構圖還是表現手法上,都受到南宋院畫家夏珪傳入日本的《瀟湘八景圖》的影響。其所繪《四睡圖》的用筆風格也接近于南宋李唐、馬遠、夏珪一派的院體畫風。濃墨粗筆表現人物的外輪廓,中鋒用筆,頓挫肯定。人物身后的樹水筆淡墨掃染而成,再用枯筆濃墨在樹的頂部點皴,樹干則被象征性的挑勾而成。寒拾睡靠在虎身,豐干則在虎的另一端被側面寫出,四者閉目靠在一起。畫面左下方繪有一把掃帚與一張紙,呼應拾得與寒山的身份。總的來說,雖然部分人物衣褶表現得略顯直白,但不影響畫面整體主題氛圍的營造。另有傳為石恪所作的《二祖調心圖》,紙本減筆潑墨,是通過南宋禪畫家常用的蔗渣、蘆草結纖維筆所作,筆墨高超,描繪了二祖慧可與豐干。有學者認為此畫為遭到裁切的《四睡圖》,《倚虎》所繪為豐干,《獨坐》所繪為拾得,而寒山形象被裁掉。對于此說法是否屬實,學界沒有下具體定論。因此在這里不作討論。
三、關于四睡圖的禪師畫贊
皮朝綱曾在《關于禪宗美學的邏輯起點、研究對象與理論范示的思考》中說:“禪宗美學的研究對象則是研究禪師們(以及受其深刻影響的士大夫、文人學士)的審美活動。誠然,禪宗美學有著它十分獨特的性質,因而其審美活動也有它鮮明的特點。”禪畫可以表達作者的畫境與心境,而畫贊則是禪門中人向眾人傳達其內心審美的歷程。有關四睡題材的圖贊出現在許多禪師語錄中,如《如凈和尚語錄》卷下贊佛祖中有贊《四睡圖》:“拾得寒山,老虎豐干。睡到驢年,也太無端。咦,驀地起來開活眼,許多妖怪自相瞞。”、《無準師范禪師語錄》卷五祖師圖贊《豐干寒拾虎四睡》:“善者未必善,惡者未必惡。彼此不忘懷,如何睡得著。惡者難為善,善者難為惡。老虎既忘機,如何睡不著。”、《了庵清欲禪師語錄》卷五贊《四睡》二則:“閉眉合眼人如虎,伏爪藏牙虎似人。夢里乾坤無彼我,綠鋪平野草成茵。”“咄哉豐干,抱虎而睡。拾得寒山,正在夢里。可憐惺惺人,未能笑得你。”、《即非禪師全錄》有《四睡》二則:“理寂事也寂,心空境亦空。無夢亦無想,坐斷主人翁。忽遇大蟲欠伸時,如何寒拾拍笑舞,春風豐干踏轉一輪紅。”“人睡虎亦睡,彼此施無畏。虎醒人亦醒,彼此俱忘形。稽首如空,合空大哉慈悲至仁。”以上畫贊通俗有趣,用詞口語化,如《如凈和尚語錄》贊中的“咦、咄哉”,體現了禪家用語是在“不立文字”的情況下“不離文字”的。贊中出現的“心、空、忘、夢”體現了心禪不二,無意識地望空一切,以夢通往頓悟的禪境。唐代宗密禪師在《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上之二指出禪宗修行的三種狀態,其中泯絕無寄宗者:“說凡圣等法,皆如夢幻,都無所有。本來空寂,非今始無。即此達無之智亦不可得。平等法界,無佛無眾生,法界亦是假名。心既不有,誰言法界?無修不修,無佛不佛。設有一法勝過涅槃,我說亦如夢幻。無法可拘,無佛可作。凡有所作,皆是迷妄。如此了達,本來無事,心無所寄,方免顛倒,始名解脫。”因此一切眾生皆有心,心即是禪。放下心中的對立,睡夢中人虎相忘,便可清凈解脫。
四、結語
南宋四睡題材出現并盛行,之后關于四者的組合便不多見了。少林寺有一方明代張起款碑文《四睡圖碑》,描繪了布袋形象的豐干與虎及寒山拾得同眠的畫面,但此碑文多被認作《伏虎羅漢圖碑》。雖然關于四睡形象題材的繪畫傳世不多,但是它蘊含的禪宗哲學與美學是我們應該重視的。在信息量繁雜,物質世界豐富的現代社會中,使人很容易忘記自己本來的面目與初衷,陷入迷惘與迷執。因此,處在這樣境遇中的人們,當下最需要的便是禪宗“無我”“忘我”“返妄歸真”與“自性清凈”的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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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楊爽 單位:山東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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