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析我國古代文論的現代翻譯困惑論文

時間:2022-12-10 11:5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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剖析我國古代文論的現代翻譯困惑論文

論文關鍵詞:形式化;語境化;古代文論現代轉換;知識社會學

[論文摘要]依據知識社會學的立場,我們可以將文學理論知識區分為形式化與語境化兩種類型。西方文論由于追求形式規則的普遍有效性而采取了邏輯性陳述,中國古代文論由于追求語境中個別經驗的有效性而堅持詩性言說,兩者互不兼容。形式化規則構成了現代性的學術話語,成為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所追求的坐標系統。中國古代文論在知識類型和言說方式上都難以轉換為形式化規則,其現代轉換存在理論與實踐的諸多障礙,具有自身不可解決的困難。因此,所謂“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只能是一個偽命題,是中國學術現代性進程中難以實現的良好愿望。

20世紀末以來,“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這一學術命題在中國文學理論界悄然出場,并引發了持續不斷的爭論。對于如何評價古代文論知識的轉型問題,學術界沒有達成共識,本文將以知識社會學的立場來切人思考。

一、兩種知識類型:形式化與語境化

知識社會學是一門“探討每一知性立場對其背后的分化了的社會群體實在的功能性依賴的學科,它通過分析知識類型的構成方式來考察知識與社會的關系,從而證明知識生產受制于社會境況。

依據知識社會學的方法,卡爾?曼海姆(KarlMannheim)確立了兩種知識類型,分別是形式化知識與語境化知識。所謂形式化知識是指能夠超越歷史語境中的具體經驗而以形式化符號存在的知識,語境化知識是指不能超越具體經驗而只能在歷史語境中存在的知識。依此分類,我們也能將文學理論知識區分為形式化與語境化兩種類型。雖然中西文論各自都包含了形式化與語境化兩種知識類型,但是兩者在追求知識有效性的主導傾向上是不同的,其中西方文論較多地體現了形式化特點,而中國古代文論則具有鮮明的語境化特點。

歷時地看,西方文論知識的有效性逐步走向了形式化原則。在古典時代,人們尚把文學附屬于他物,從外在世界或者內在心靈來定義文學,強調歷史語境的參照作用,重視文學經驗的整體價值,文學理論獲得歷史語境的庇護而與存在保持了一定聯系。但是,西方文論并不僅僅追求語境中個別經驗的簡單累積,而是追求文學背后的總體化意義,它預先設置文學的終極本質來規定個別經驗的意義,試圖一勞永逸地運用形式規則來建立具有普遍有效性的理論體系。知識生產被納人形式化軌道,西方文論時刻存在著超越語境來尋求有效性的沖動。從古希臘的“摹仿說”到文藝復興時期的“鏡子說”,西方文論開始從具體的文藝經驗中提煉出普適性知識。比如柏拉圖把文藝看作“理式”的摹仿;亞里斯多德認為詩比歷史更具普遍性,指出“悲劇是對于一個嚴肅、完整、有一定長度的行動的摹仿…,這個定義把具體的戲劇內容與欣賞經驗抽離成形式規則;盡管賀拉斯強調閱讀的經驗效果,但他將其總結為“寓教于樂”式原則。到法國古典主義時期,戲劇理論抽象出不受具體戲劇演出影響的“三一律”,以精確的數理形式來對所有戲劇作出有效的判斷。進而康德認為作為判斷力的美只關涉形式;黑格爾把美定義為“理念”的感性顯現。啟蒙主義倡導文藝的理性原則;浪漫主義用天才、想象、情感三要素來總結文藝經驗;批判現實主義提出了塑造典型的寫作原則。于是,西方文論的主導傾向是逐漸把形式規則作為知識的有效性要求,視個別經驗為普遍規則的例證;同時,這也導致知識超越語境而存在,造成形式大于內容、理論高于經驗的虛無主義困境,只是由于文學還依附于他物而具有意義,這一困境尚不嚴峻。泰納、圣伯夫等人的實證主義文論重視文藝經驗,發掘文學中確實的、實證的事實,其目的卻是試圖建立實證知識的普遍有效性,也未能擺脫形式化趨向。進入20世紀后,西方文論尋求到文學獨立自足的存在依據,形式化也由于適應了這一現代性進程而推進了文學學科的發展。在此進程中,西方文論采用科學量化的分析方法,在語言符號的秩序中建構學科知識。俄國形式主義認為“文學性”源自陌生化的能指游戲;結構主義利用深層結構抽離了個別經驗;“新批評”引人了“語境’,來考察語義,卻斬斷語義與經驗的聯系;它們都把超越具體言語的形式規則作為知識的依據。形式主義顛覆了傳統文論而走向了能指游戲,通過形式符號的策略建立起文學理論的普遍有效規則,但是形式化逼迫個別經驗脫離語境中的原初存在而喪失了歷史感,走向了虛無主義,這遭到了歷史主義的挑戰。神話原型把文學拉回到民族神話中,現象學把文學歸于“意向性”活動中,闡釋學把文學請人“問答邏輯”中,文化詩學把文學置于歷史敘述中。雖然語境中的個別經驗再度彰顯,但是總體化思想直接指稱了文學的意義;知識不是由語境來導演,而是由思想規則來制作,它仍然漂浮于語境之上。

不同于西方文論的形式化傾向,中國古代文論主要追求歷史語境中個別經驗的有效性。雖然古代文論也存在利用先驗的總體化思想來定義文學的現象,“詩言志”一直被視為對詩歌本質的抽象概括,原道、征圣、宗經長期成為文藝活動的思想基礎;但是古代文論并未利用這種總體化思想限制對具體文藝經驗的闡釋,并未把純粹形式化的文學定義貫徹到文藝批評中,僅僅將其用于尋求文藝合法性的目的,而將語境中的具體經驗作為知識有效的依據。從先秦時期開始,中國古代文論逐漸建構出語境化的知識形態。在批評實踐中,古代文論不是追求知識形式上的普遍有效性,而是直接呈現具體語境中的欣賞經驗,強調個別經驗的獨特性,這形成了古代文論知識的生產過程與語境緊密相聯的狀況。雖然“興觀群怨”教化意味極濃,但描繪了讀詩的經驗;老莊推重虛靜,指出了語言所無法窮盡的審美現象。“大象無形”、“立象以盡意”開啟了后世用客觀意象來隱喻的知識傳統。兩漢作家在詩教的氛圍中,描述了種種創作經驗與閱讀效果。魏晉六朝出現文論專著,也不刻意對文學作總體化論證,不奢望建立形式化的普遍規則,而充分利用物象的形態特征來展示對個別經驗的直觀感悟。曹丕說“詩賦欲麗”,陸機道“詩緣情而綺靡”,均未設置詩的形式標準;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大量運用形神、風骨、氣韻等隱喻物象表達了生活世界的直接經驗,把知識隱含地置于語境的行為中;鐘嶸《詩品》味詩,促使詩學知識在欣賞每一首詩的具體語境中產生,知識總結與詩歌欣賞在同一個過程中發生。到唐宋時期,“意境說”充分體現了個別經驗在闡釋詩歌意蘊中的作用;《二十四詩品》列舉的雄渾、沖淡、高雅、飄逸等范疇不可能被歸納成形式化的普遍規則,只能在對二十四首詩的欣賞、品評中加以感悟才能得到理解,如果離開具體的讀詩過程就很難領會到其豐富內涵;嚴羽“以禪喻詩”更是將形式規則排除在詩學活動之外。明清小說評點記錄下閱讀過程中的即興感觸,延續了詩話注重個體獨特經驗的傳統。中國古典文藝蘊涵的豐富神韻不能被抽象為形式規則,只有在閱讀的個別經驗中才能理解文學的存在。因此,中國古代文論只有與語境相聯系才能被理解,一旦離開語境就會失去有效性。

綜上所述,西方文論追求形式化的知識而超越文學本身存在,中國古代文論不能超越具體語境而存在,兩者在追求知識有效性的主導傾向上不同,形成了兩種不同的知識類型。

二、兩種言說方式:邏輯性陳述與詩性言說

受到知識有效性主導傾向的影響,西方文論與中國古代文論在表述方式上也呈現出不同的特征。西方文論由于追求形式法則的普適性而采用了邏輯性陳述,中國古代文論則出于恢復語境中詩性存在的目的而堅持詩性言說。

西方文論的言說具有極強的邏輯性,它將普遍有效規則貫徹到語言表達式中,略過文學特征與個別經驗而呈現終極本質。雖然西方文論不乏對詩性的追求,例如古代的布瓦洛采用極富文學性的韻文來書寫《詩的藝術》,現代的羅蘭?巴爾特構想《戀人絮語》來隱喻文學活動,海德格爾抒發了“詩意棲居”的愿望;但是此類詩性言說為數甚少,并且與言說背后的形而上學存在著邏輯對應關系,邏輯性陳述由此占據了多數席位。邏輯性陳述將言說過程置于邏輯的控制下,具有體系的嚴密性。它首先利用形而上學的概念來規定文藝屬性,然后明確作出價值判斷,再在形式化推理過程中把個別經驗總結成抽象的形式符號,得出的文藝結論在邏輯上符合形而上學的先驗設定。柏拉圖堅信“理式”才是真實存在,在理式一現實一文藝的等級秩序下,文藝被合乎邏輯地視為地位低下。亞里斯多德認為文藝乃是對現實世界的摹仿,悲劇自然地被賦予“凈化”的有益效果。康德依據美是“無目的的合目的性”的前提,推理出“關于美的判斷只要混雜有絲毫的利害在內,就會是很有偏心的,而不是純粹的鑒賞判斷了”,排除了具體的鑒賞經驗,而在形式上確認了美的存在。黑格爾站在“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的立場上,運用理念與形象的三種關系推理出象征型、古典型、浪漫型三種藝術的演化規律,用審美經驗證明了正、反、合的規則。這些邏輯性陳述遵循形式規則而賦予知識以確定性,充分展示了原理的普遍有效性。邏輯性陳述還使知識表述活動超越于語境,文學理論通過語言表達式本身傳達出來而無須再借助于語境中的個別經驗。西方文論經常運用的一些概念,諸如崇高、優美、典型、異化、話語、文學性等,都是先于語境而存在的形式符號,它們的語意準確性不在于語境而源自邏輯設置,能夠將個別經驗整合為形式規則。

“新批評”擅長于分析單篇詩作的微妙語義,卻是借助于“反諷”、“悖論”等修辭術語的概括功能。現代敘事學建立了一套敘事模式來剖析小說,把故事情節簡化為公式運算。西方文論的語言表達式沒有局限于記錄具體經驗,而是直接指稱邏輯推理的準確性,具體經驗經過邏輯過濾而被轉化成意義確定的形式符號。這種言說方式也為不同學科方法進人文學理論提供了便利,比如女權主義、新歷史主義、后殖民主義等批評方法,無論它們能否復原文藝經驗,它們都能利用自身邏輯對文本作出合理的闡釋。西方文論的邏輯性陳述具有追求原理的普遍有效性、論證程序的邏輯性、語言表意的準確性等特點,不受語境變化的制約,這順應了現代學術體制化的要求,成為學科知識的正規表述方式,其典型形態就是學位論文。但是,邏輯性陳述運用充滿邏輯性的語言表達式來概括具體的文藝經驗,必然會舍棄具體經驗,逼迫經驗服從邏輯,從而割裂文藝經驗的完整性,喪失對于文藝現象的鮮活經驗。

在中國古代,也有少量的文論著作體現了一定程度的邏輯性,例如漢代文論依經立論、《文心雕龍》也具有“體大思精”的邏輯結構,但是這類邏輯性沒有限制具體的文藝闡釋而不構成古代文論的主要言說方式。與邏輯性相反,古代文論不管是在文體樣式、話語風格、范疇構成上,還是在言說內容的具象性、直覺性、整體性等方面,都有具體的詩性特征。詩性言說不是抽象的詩意表達,而是指置身語境中的話語活動。古代文論在言說過程中排除了普遍規則的干擾,清退邏輯論證的歸納作用,明智地把理論知識放進感悟文藝作品的語境中,在具體闡釋過程中呈現詩的存在,對個別經驗的獨特性的重視程度高于對體系嚴密性的追求。古代文論的大多數表述不強求邏輯歸納,直接反映文藝活動的真實狀況。比如,大量的詩話、小說評點是欣賞者的即時體味,雖然是只言片語,卻把特定文本的欣賞經驗傳達出來了。再如“意境”,也非邏輯上的判斷,只有通過讀詩才能理解其內涵。古代文論把人重新引回詩的語境中,重視語境不僅意味著表述過程的詩性,也對表述媒介提出了同樣的詩性要求。這種詩性言說是通過語言符號的隱喻功能來實現的,只有隱喻才能把詩性呈現出來。隱喻功能是利用語言符號來描摹物象,通過不同物象之間的相似性來構成聯想的表意方式。隱喻功能使古代文論的語言表達方式擺脫了形式邏輯的管制而指涉物象的獨特形態,通過在相似的物象形態之間展開聯想活動來感悟詩的存在,不僅彰顯了個別經驗,也充分恢復了古典文藝的生動性和多義性。例如,“詩賦欲麗”、“詩緣情而綺靡”都是用物象的具體圖案色彩來辨析文體特征。而劉舞用熟悉的物象塑造了“體性”、“風骨”、“隱秀”等審美范疇。鐘嶸把詩歌的“滋味”比喻為感官味覺,促使品味成為詩話批評的慣常手段。司空圖追求“象外之象”,用“韻味”來描繪詩的豐富意蘊,提出“近而不浮,遠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韻味”與“韻外之致”是無法用邏輯來限定、不是從語境中抽離出來的形式規則,只能在欣賞詩歌時,在對物象形態的聯想中加以感悟。嚴羽在“妙悟”中尋求詩所蘊涵的“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的空靈境界,雖然沒有概念表達的確定性,卻傳達出讀詩時的復雜經驗,透視了詩歌朦朧的美感。隱喻式表述突出了古代文論話語形態的文學性,例如《文賦》、《文心雕龍》用驕文寫成,詩話、論詩本身就是詩歌,古代文論以文學文體表述知識也就同時言說了詩的存在。在詩性言說中,古代文論疏遠邏輯而讓語言符號指涉物象的獨特性,在語境中恢復了個別經驗的詩性。但是,詩性言說也由于依附語境而限制了語言符號表意的普適性與準確性,例如“意境”能夠言說詩歌的韻味卻難以有效分析小說情節,古代文論范疇術語的意義受到語境的牽制而只能適用于一定范圍。

三、障礙重重的“現代轉換”

自1996年“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學術研討會召開以來,國內學術界對此問題的爭論逐步深人,已從對中西文化沖突的憂慮深化為對當前中國文學理論的現代性反思,但也一直未能消除對此問題的質疑。

縱觀十多年的研究現狀,對于古代文論知識的轉型問題主要存在三種態度第一種態度以曹順慶、張少康、蔡鐘翔等人為代表,他們明確肯定古代文論現代轉換,提出重建文論話語的主張。這種態度注意到文學理論的“西化”傾向,指出中國文論引進西方話語建構知識體系,導致古代文論成為引證西方理論的實例而喪失民族特色,造成“文論失語癥”的惡果,“我們根本沒有一套自己特有的表達、溝通、解讀的學術規則。我們一旦離開了西方文論話語,就幾乎沒辦法說話”。因此,這部分學者主張以古代文論為基礎來重建文論話語,利用古代文論話語進行批評活動,從而實現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這種態度強調吸收古代文論精華,有助于矯正當代文論忽視古代遺產的傾向,獲得了巨大學術影響。第二種態度構成比較復雜,以錢中文、陳洪、羅宗強、童慶炳等人為代表,他們雖然也主張將古代文論轉化為現代形態,但并不完全認同“文論失語”的論斷,而淡化古代文論現代轉換的情緒化沖動。他們立足于現有文論傳統,提倡融合中西文化,在具體研究中積極闡釋古代文論的原有內涵,從中發掘出能適用于現實的知識話語,通過現代闡釋實現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第三種態度是質疑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其中朱立元認為現當代文論的傳統對于中國文論建設更為重要,而無法以古代文論為本根。蔣寅、郭英德等人否認“文論失語”,明確指出古代文論現代轉換內涵不清,是漠視傳統、出于文化殖民心態的虛假命題。陶東風則斷言重建中國文論話語涉及到現代性與民族性的矛盾緊張,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只能是在傳統整體框架內部的零星變化,它不可能適應中國社會的現代化轉型。這些質疑觀點各異,對于評價古代文論與現代文論的關系具有啟發意義,但是還沒有深人地論證。這三種態度只是大體界定了爭論格局,并不能將所有觀點涵括在內;更多的學者在研究中不刻意標明“現代轉換”的口號,而是切實地利用現代思維方法來研究古代文論。經過長期討論,古代文論的知識體系、思維方法、話語方式等得到重新評價,一些理論觀點、審美范疇、批評話語都按照現代學科體制表述成現代知識形態,古代文論的研究成果豐富起來。但是,學術成果的累積并不等于古代文論實現了現代轉換,古代文論也不是只有“現代轉換”這唯一出路。堅持古代文論現代轉換的觀點,沒有辨析古代文論與現代文論在知識類型與言說方式上的差別,沒有澄清中西文論的關系,沒有充分思考古代文論現代轉換的合理性,也就不能消除質疑。

提倡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往往由于使用維護民族文化特色、抵制西方文化霸權的旗號而很具號召力。實際上,這種現代轉換并沒有擺脫西方文論的影響。因為堅持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是以現代性話語為坐標系統的追求,而西方文論追求知識普遍有效性的形式化規則構成了現代文論話語系統,所以古代文論現代轉換又不自覺地以西方文論作為坐標系統。這種轉換其實是利用西方文論的形式化規則來重新改造中國古代文論,它在知識類型與言說方式上存在難以解決的障礙。

首先,古代文論在知識類型上難以轉換。西方文論主要是一種形式化知識,追求知識的普遍有效性。古代文論是一種語境化知識,它以語境中的個別經驗作為知識有效的依據,呈現為零散的、經驗式的、隨感式的、直覺式的形態特征,不能被歸納為形式規則而超越語境。堅持古代文論現代轉換,就是利用形式規則的普遍有效性來改造古代文論的知識類型,試圖將古代文論上升為對普遍規律的探討,把語境化知識提升為具有普適性的知識,這不可避免地會遮蔽古代文論的真實面貌。古代文論只有在語境中才能保持個別經驗的有效性、呈現文藝活動的鮮活經驗;一旦從語境中抽離出普遍有效的形式后,古代文論就難以闡釋古典文藝所蘊涵的無窮韻味,也就喪失了知識的有效性。由于形式化知識與語境化知識互不兼容,古代文論就難以轉向形式化、難以實現現代轉換。例如神韻、風骨、意境等審美范疇不能被賦予形式化的普遍定義,它們也各有適用的語境范圍。古代文論是在欣賞詩歌的經驗中來理解神韻、風骨、意境的,保持了中國古典文化以含蓄為美、追求言外之意的效果。但是,依據形式化原則來作總體化規定,就完全消除了語境化的魅力,導致虛無主義。將神韻定義成一種蘊藉、含蓄的風格就疏遠了詩性體驗,將風骨解釋為內容與形式就腰斬了詩歌的整體性,將意境歸納為“情景交融”、“虛實相生”式的數字圖景就打碎了傳統文化的無窮內涵。并且神韻、風骨、意境只能被有效地運用于詩詞批評中,特別是寫有自然山水的詩詞,卻不能很有效地闡釋小說。西方文論的一些概念,比如風格,具有普遍有效性,既能夠用來批評不同類別的詩歌,又能用來評論小說,還能用來分析作家特色。由此可見,利用形式化原則來改造古代文論,難以保證古代文論的本來特色。盡管古代文論的觀點、范疇等能夠以現代形態出現,但已經不是語境化的古代文論了。公務員之家

其次,古代文論的詩性言說難以被取代。詩性言說是與語境化傾向相適應的表述方式,它以描摹物象的方式突出了語言的隱喻功能,傳神地將讀詩時豐富的個性化經驗傳達出來。邏輯性陳述則與形式化相適應,它強調語言符號的準確意義,通過邏輯手段傳達出普適性的知識。詩性言說促使古代文論大量采用詩歌等文學文體,而邏輯性陳述強調學位論文式的規范格式。隱喻性的詩性話語與規范性的邏輯話語是兩種無法兼容的表述方式,詩性言說不可能被轉換為邏輯性陳述。提倡古代文論現代轉換,就是以形式化原則為要求,采用邏輯性陳述來概括知識,必然會拋棄語境而喪失詩性。那些對古代文論加以現代闡釋的作法,是一方面在邏輯上辨明古代文論的思想內核,而另一方面卻放棄其言說方式。雖然在思想傾向上認同詩性言說,但其實是在語境之外做總體化、形式化的歸納,賦予零散的、經驗式的、隨感式的、直覺式的知識以邏輯性秩序。盡管能夠運用邏輯手段在古代文論中歸納出“潛體系”,卻不再是詩性話語的直觀感悟了。只有運用詩性話語,才能保證古代文論語境化的詩性特征。

再次,古代文論的學科體制不能保證“現代轉換”的可行性。雖然學科體制推進了古代文論的大力發展,肯定了傳統話語策略的作用;但是,學科體制的規范性總會要求知識的普遍有效性、總會呈現出超越語境的傾向,傳統話語融人現代文化也會發生變異。例如,王國維的“意境說”曾被看作是成功地進行現代轉換的典型,這其實是一種誤解。雖然王國維((人間詞話》采用了傳統話語,但是他以西方近代主客體二分思想作為研究坐標,將“意境”分為“寫境”與“造境”、“有我之境”與“無我之境”等,這已不同于傳統“天人合一”思想,瓦解了“意境”的文化內蘊。“意境”蘊涵了中國古典文化的無限韻味,是根本無法用形式規則來做邏輯劃分的。學科體制體現了現代性的學術規范,先天地以形式化原則抽離了古代文論的語境,難以保證古代文論的知識類型與言說方式的完整性。

總而言之,中國古代文論是以語境化為主導傾向的知識,難以被改造為形式化的知識,其現代轉換在理論前提和批評實踐上存在著諸多障礙,具有自身不可解決的困難。因此,所謂“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只能是一個偽命題,是中國學術現代性進程中難以實現的良好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