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以真為本生存論思索

時間:2022-04-24 08: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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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以真為本生存論思索

在中國古典哲學、美學和藝術理論中,“真”是一個極其重要的概念。對于“真”問題的學術探討,最早可以追溯到戰國時代的莊子。莊子哲學中的“真”觀念,以其獨特的生存論的理論品質,深深影響了中華民族的世界觀、認識觀、藝術觀和審美觀。

一、“本真”的生存論意義

莊子哲學中的“真”,主要指的是人的一種理想生存狀態,可以理解為“本真”,正所謂“極物之真,能守其本”(《莊子•天道》)?!肚f子•大宗師》中有一則“子桑戶死而反其真”的寓言,它在描繪一個“返本歸真”的逍遙境界的同時,也形象地道出了“真”或“本真”概念的內涵:“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語日: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孰能登天游霧,撓挑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三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莫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鬃勇勚?,使子貢往侍事焉。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日: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猶為人猗!……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⑷会葆搴鯄m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睆倪@段敘述中可以看出,莊子哲學中的“真”,已經構成一個高度抽象的哲學概念,具體地說它是一個生存論的范疇。生存論的理論指出:存在總是存在者的存在,生存也總是人的生存。(1]莊子所向往的這種“本真生存”亦是如此,它作為人理想的生存狀態,實際上正是一種人與天地萬物相互交通交融的“天人合一”的渾融境域,即所謂“登天游霧,撓挑無極”,“游乎天地之一氣”?!凹纫褳橐灰樱业糜醒院?”(《莊子•齊物論》)莊子敏銳地發現,“真”概念所指向的“天人合一”的渾融境域是無法用語言來把握的,因而他采用了間接的言說方式,即通過對“本真生存”下理想的存在者“真人”的考察,來進一步闡釋生存之“本真”的具體表現特征。這與海德格爾憑借對“此在”即“在世之人”的拷問來通達“存在”意義的思路異曲同工。[2]正如《莊子•秋水》中所提出的,“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無以得殉名。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莊子主要是立足于天人關系的視角,對“真人”作了極為詳細的描述,其要點在于指出“真人”所守持的“天人合一”的生存狀態:正所謂“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莊子•大宗師》);“不以心損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莊子•大宗師》);“古之真人,以天待人,不以人人天”(《莊子•徐無鬼》)。出于對道家學派總體思想的理解,我們認為莊子哲學中的“真”范疇所呈現出的這種“天人”境界,至少可以從三方面來規定:它既是指人與世界萬物相互聯系、相互交通的渾融境域;又是指主客體水乳交融、渾然不分的精神境界;還可以理解為順天任性、自然無為的行為態度。[3]

二、以“真”為美的生存論視角

莊子哲學中的“真”所體現出來的超越物我、主客的“天人合一”的渾融境域,與審美活動具有某種同構關系。要說清楚這個問題,就須首先引入一個概念:“生存論美學”。這是從人類生存角度研究生存與美的關系,研究美的生存狀態根據,即什么樣的生存狀態才是美的,這便涉及美的生存本質問題。從生存淪美學的角度說,人應該如此的生存便稱為美的生存,這樣的生存狀態便是美。[4]對于莊子來說,人應該如此的生存狀態便是“本真”存在。這種“天人合一:’的理想生存狀態,正符合了生存本身的內在規定。因為按.R《{生存論理論,“天人合一”就是指人生存于世界中,與世界共在。生存總是與周圍世界相聯系,只能是在世界中展開的生存?!?]根據生存論美學的觀點,莊子這種“天人合一”的“本真生存”,就是美的生存狀態或美的境界。雖然莊子并沒有直接用“美”來對其解說和評價,但他卻問接地對這種“本真生存”以及生存于其中的“真人”作了一番審美的描述:“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氣?!⑷会葆搴鯄m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莊子•大宗師》)這里所謂的“逍遙游”,主要指的是精神的自由和超越,它是在人與自然相互融通的“天地之一氣”的渾融境域中實現的,這就與審美的自由相通?!皩徝澜涷灥淖杂捎淇?,從哲學來看是自然與三昌人的對應合一,人與自然不斷走向對應、滲透、交融而取得的和諧統一?!?6]從這個意義上講,莊子正三是用審美的眼光來觀照這種“本真生存”,并將其羞苫看做美的最高旨趣。莊子“真”或“本真”的哲學理念,不僅指出了三美的生存本質,而且為美學提供了一種值得借鑒的研究視角和方法,我們稱之為“生存論”的視角和方法。既然生存是在與周圍世界相聯系中展開的整體境域,那么我們就必須以相互聯系的整體性思維來考察人的生存要素。生存論不同于一般的主客二分的認識論視角,將審美對象獨立于審美主體之外孤立地對待,它始終立足人的整體生存狀態來研究作為生存要素之一的審美活動,因為審美歸根到底是人與自然、主觀與客觀相交融的體驗形態。從生存論整體性思維的視野出發,重點研究包含主客于一體的整體性的審美關系,將會為美學的發展提供有益的理論參考。

三、“真”、“美”合一的天人意境

莊子哲學中的“真”或“本真”,作為天人合一、物我融一的生存境域,在精神實質上與中國古代藝術的最高審美理想相通,那就是各種傳統藝術門類所共同追求的“意境”。“意境”作為中國古代藝術的最高審美理想,在詩歌、繪畫和音樂藝術中體現得最為突出,其具體的表現形式之一便是“情景交融”或“情境合一”?!扒榫敖蝗跒橛幸饩场币呀洺蔀槊缹W研究界的共識,它在一定程度上正符合了占人對于意境的物我合一一、形神兼備的基本要求。然而,意境的“情”“景”關系絕不是在相互分離和對立基礎上的湊合,而是情中有景、景中有情的自然妙合。正如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緒論內編》中指出的:“情景名為二,而實不可離。神于詩者,妙合無垠”;“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離,唯意所適”;相反,“截分兩橛,則情不足興,而景非其景”。也就是說,“意境”的生成無論是創造還是接受,都在于打破物我界限,使我中有物、物中有我,進行物我融一的體驗。若從其哲學根據上講,“情景交融”正充分反映了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的宇宙觀,“意境”就是這種“天人合一”思維模式在審美和藝術中的具體表現。“天人合一”思想正是道家哲學的核心,因而可以說莊子生存論之“真”概念所呈現的“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的自由精神境界具有真正的美學性質,正所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莊子•知北游》)。藝術意境的“情境交融”,正是對人與整個宇宙的最“本真”關系的哲理領悟。張世英提出,“天人合一”還可以表述為“萬物一體”?!叭f物一體”既是美,又是真,也是善:就一事物之真實面貌只有在“萬物一體”之中,在無窮的普遍聯系之中才能認識到(知)而言,它是真;就當前在場的事物通過想象而顯現未出場的東西從而使人玩味無窮(情)而言,它是美。[7]從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認為,莊子哲學中的生存論之“真”所顯現的“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實際上是一種“真”與“美”合一的境界。所謂“真知”不過是對于“本真”的生存體驗,而通過這種“本真”體驗在精神中所展開的天人之境,也正是藝術所能表達出的美的最高真諦。

四、主客渾融的體驗之“真”

在傳統的見解中,“真”被認為是一個認識論范疇,表示“知”對物的符合。然而這種符合論之“真”已經逐漸暴露出它的理論缺陷:“知”亦即意識和觀念,是與物完全不同的東西,兩者如何可能相符合呢?即使認識要去符合現實,它又如何知道現實的樣子呢?如果不知道就無法符合,如果知道就不必再符合,如果曾知道,那就成了兩種認識的符合。[8]對此,莊子就曾提出這樣的質疑:“道惡乎隱而有真偽?”(《莊子•齊物論》)在莊子的哲學體系中,認識論之“真偽”是被當做一個假問題而遭到拒斥的。

其實,符合論之“真”的這種矛盾,根源就在于主客二分的思維模式,即作為認識者的主體與作為認識對象的客體是彼此分離和對立的。然而,以莊子“本真”觀念為集中代表的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世界觀中,并沒有形成突出的主客二分式的認識論框架,這樣中國古代的認識論之“真”就不同于西方哲學的二元對立模式,而表現出主客融一的渾融思維特點。正如《莊子•大宗師》所指出的“有真人而后有真知”,生存論之“真”正是認識之“真”的理論基礎。這種主客渾融的認識之“真”不再是對客觀事實單純的反映,而是融主體心意于其中的體驗,這就與審美經驗的特征相通。審美經驗雖然包含著認知因素,但它卻超越了一般的認知活動,更多依賴于主體全身心地融人對象中去體驗、玩味,在主客體相融為一的渾融境域中實現審美的精神自由和愉悅。中國古代認識論的這種主客渾融的體驗之“真”,也充分表現在中國傳統藝術中,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真實性理論。我們考察繪畫藝術,就會發現中國傳統藝術與西方不同,對“真”有著不同的要求。中國古代畫家并不刻意追求對事物外形的逼真描摹,而是更強調將全部身心投入審美對象中去體驗其精神內容,正如清代鄭燮在《黃慎》一詩中所說的:“畫到情神飄沒處,更無真相有真魂?!边@里所謂的“真相”是指客觀事物的形態,而“真魂”則是指畫家將想象和情感融入客觀對象而生成的審美意象。這體驗之“真魂”的藝術價值遠遠超過僅基于感官知覺的“真相”,它正是主體在生存體驗中有感于人和宇宙自然的和諧融一并在“本真生存”基礎上流露于藝術中的心靈投影。

五、“質樸純真”的超然意趣

前面提到,莊子哲學中的生存論之“真”所呈現出的“天人合一”境界,具有三個層面的涵義。除了已經分析過的人與世界萬物相互聯系、相互交通的渾融境域,以及主客體水乳交融、渾然不分的精神體驗,還可以將其理解為順天任性、自然無為的行為態度。這是由于莊子哲學中“天”的基本意義有二:其一是指包括世界萬物在內的自然界;其二則是形容詞義的“天然”、“自然”和“自然而然”,與“人為”即“偽”相對立。正是在這后者的意義上,我們才將“真人”的“本真生存”狀態理解為順天任性、自然無為的行為態度?!肚f子》中最能體現這一思想的是《秋水》篇的一段話:“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謹守而勿失,是謂反其真?!边@里的“反其真”指的就是回歸自然無為的天然狀態,同時也是對人為和巧智的一種自覺揚棄。同樣,《莊子•徐無鬼》也對“真人”順任自然、絕圣棄智的處世風格做了精彩的描述:“抱德煬和以順天下,此謂真人。于蟻棄智,于魚得計,于羊棄意?!币簿褪钦f,“真人”摒棄或超越了一切狹隘的功利意圖,把主體心靈升華到與自然同一的精神自由的高度。

這種順天任性、自然無為的“本真生存”狀態,充分體現了《莊子•刻意》所講的“純素之道”:“能體純素,謂之真人?!蓖瑯?,純素之道也是道家美學的最高旨趣,正所謂“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莊子•天道》)。樸素之美并非純粹的單一,而是諸多因素的調和統一,具有極大的包容性,正如《莊子•田子方》中講到的:“其為人也真,人貌而天虛,緣而葆真,清而容物。”因而,這種純素之美具有真正的“無目的的合目的性”,它超越一切有限的功利欲求,直接指向了作為人最高生存理想的“本真”境界。以莊子為代表的道家美學崇尚質樸純真的超然意趣,這已經成為學界的共識,然而人們大多只是將其用于分析受道家思想影響的藝術作品的審美風格,卻很少注意其與道家尤其是莊子哲學本體論的內在聯系。實際上,莊子所崇尚的“樸素”或“純素”之美,正是其生存論思想在審美領域的自然反映,也只有在生存論視角下才能更深刻地理解它的美學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