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禪宗和文藝

時間:2022-04-14 04: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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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論禪宗和文藝

一、禪宗精神與文藝美學的相通

近年來,已出現了一些研究和論述佛教和禪宗對文藝美學的影響的論著(注:例如有曾祖蔭的《中國佛教與美學》,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1991年出版;王海林的《佛教美學》,安徽文藝出版社,1992年出版;高長江的《禪宗與藝術審美》吉林大學出版社,1989年出版;黃河濤的《禪與中國藝術精神的嬗變》,商務印書館,1994年出版;丁明夷、刑軍的《佛教藝術百問》,中國建設出版社,1989年出版;陳聿東的《佛教與雕塑藝術》,天津人民出版社,1992年出版;等。),研究了審美的妙悟、虛靜、言意、境界、形象、靜觀、直覺、想象、頓悟、靈感等以及禪宗對山水詩畫、古窟雕塑藝術、建筑藝術等的美學影響。

本文試圖對禪宗在本體論、方法論上給美學有何啟發、對我們建立和發展文藝美學有何重要幫助等問題作一些探索。

禪宗的本體,可說是一種無本體的“本體”。它否定了傳統哲學中作為終極實在的本體。它的宗旨是“識心見性”,“見性成佛”。它的思維方式是般若直覺,直指自心,只能默契、頓悟、內證、自照,不能將其對象化。相反,它還將佛變成一種只可內證、默契的個人體驗式的頓悟自心。它又反對空談心性,反對舍棄感性以求精神凈化的“坐忘”和“玄談”。它主張在感性經驗中直接實現超越和提升。懷海說“即此用,離此用”,慧能說“擔水弄柴,皆有妙道”。它勘破了例如道家的“道”和儒家的“仁”那樣派生萬物的“本體”,破除了種種物質束縛和精神枷鎖,解構了“法執我執”,要求“平常心”做到“本來無窒礙”,“隨處任方園”。它認為“本來無一物”,否定了終極存在的本體。它破除了虛假觀念和虛假原則,否定了無法抽象回答的假問題,而追求心性的自由解放。

禪宗思想體系中最主要的核心是心性論。禪宗精神就是超越精神,超越現實的物質和精神束縛,追求在現實感性平常生活中實現心靈解放與思想自由。這也可以說是它沒有本體的“本體。”這種精神,與儒家的“率性而行”、道家的“自然無為”是有相通之處的。它與存在主義說的“純粹內在意識的不證自明性”,存在主義大師海德格爾說的“人應詩意地棲居于大地”,與分析哲學家維特根斯坦說的“對于人所不能說者,人必須沉默”等,也是有相通之處的。

禪,是梵語“禪那”(dhyāna)的簡稱,鳩摩羅什譯作“思維修”,是一種運用思維活動的修持方法。玄奘譯作“靜慮”。禪,要求清除私心雜念,專注一境,守意修定,以定發慧,以慧資定,定慧雙修,達到“涅pán@①”。它又破又立:破除煩惱束縛,立得心性解放,使以求得“圣道”。

禪宗要求在感性現實生活中,瞬間剎那,頓悟“真如”本性,達到“涅pán@①”,意為“無為”、“圓寂”,這是一種無欲念、無塵染、無物我、超越時空、剎那永恒、澄明解脫的境界。它可在生時或死后達到,即“有余涅pán@①”和“無余涅pán@①”。“有余涅pán@①”是已滅生死之因,但作為前世惑業造成的果報身即肉體還在,人仍然活在世上,人仍有思慮。它繼續發展為“無余涅pán@①”,不僅滅掉生死之果,肉身不存,思慮也都由于“但見性情,不睹文字”,“觀其氣貌,有似等閑不思而得,此高手也。”“真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顧詞采而風流自然”(注:皎然《詩式·重意詩例·取境·文章宗旨》。李壯鷹校注:《詩式》校注,第32、30、90頁。齊魯書社,1986年3月第一版。),“情性所至,妙不自尋,遇之自天,冷然希音”(注: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實境》。),“只取興會超妙”(注:王士禎:《漁洋詩話》),都由于實現了生命的升華和超越,超越了束縛和限制。這都是與神宗精神相通的。

二、禪宗在本體論、方法論上對文藝美學的啟發

禪宗的本體論,認為最高存在的“本體”是“真如”;最真實不虛的、永恒的“佛性”就是眾生本有的“我心”。禪宗的方法論,就是要求“直指心源”,頓悟一念。“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不靠菩薩外力的救度,也無須離塵世,苦修行,而要靠“各于自身,自性自度”的頓悟未被污染的清凈“本心”,靠“心開悟解”本凈的“真性”和“本性”(注:《壇經》第16節。)禪宗,不論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見本性不亂為禪”,“外離相曰禪,內不亂曰定”(注:《壇經》第19節。)。排除一切計較、執著、煩惱的妄念和雜念,進入直覺的內省,參悟清凈的“本性”,這是“真如”的第一義。這是無限豐富的,不可言說的,非邏輯概念可以確定表述的,只能通過禪悟(靜慮、直覺)去直接體驗。

“妙悟要窮心路絕”,即杜絕一切愚迷心路。“妙悟在于即真”,對待“真如”,要“真參實悟”。“真參就是要在不落言詮、尋思、擬議處用功;實悟,必須悟在無所得處”。“真如”是“虛通寂靜,明妙安樂”的空無境界。它不是絕對的空白,而是包容萬物,但又不是任何一物。在哲學中,它類似于柏拉圖和黑格爾說的“理念”,把寓于個別單一之中的“普遍”與“理念”抽象成離開單一又與單一并列。妙悟,就是通過直覺頓悟,見性成佛,達到無念慮、無執著、無絆累、無法相的本心清凈境界,無限自由自如的精神境界。

靠直覺體驗去意會,不靠語言文字、邏輯概念去直說,才能感悟到無限豐富多彩、活潑流動、生機盎然的自由境界。“智與理冥,境與神會”,這就猶“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離開感覺體驗,任何邏輯說明、文字概念都不能讓人真正感受到水的冷暖。文藝要動人以情,離開形象直覺,任何文字概念邏輯直說都是無濟于事的。文藝要讓人在動情的審美感染中悟得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決非局限于認識所寫的文字表面內容。在這兩點上,它與禪宗是密切相通的。

我認為,禪宗給文藝美學最重要的啟發有兩點:

第一,文藝和審美的本體就是使人感悟到無限豐富、生氣流動、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產生靈府朗然、快感心悅、神愉、志暢的審美感受。它不同于禪宗的是,文藝表現的審美感情,背后有理性融鑄在其內;其中滲透交織著趣味、觀點、理想和意志等,并非空無一切。審美感情的源泉在于社會生活。文藝作為社會意識形態,是由社會存在決定的。但,文藝審美同時又是超越物質功利欲求的。它不離感性生活,但又不是局限于、停留于感性生活現象本身,又是要通過對感性生活現象的再體驗去追求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這和禪宗不離“挑柴擔水”等感性生活,卻又不局限、停留于此,而要體悟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是相通與一致的。

第二,這種精神境界,不是文字語言和邏輯概念所能直說的。按禪宗的話,就叫“說似一物即不中”(注:《五燈會元》卷19;卷3《南岳懷讓禪師》;卷1。)。所以,“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傳”(注:《五燈會元》卷19;卷3《南岳懷讓禪師》;卷1。)。如果把它直說成某一確定的概念,就會“死于句下”。

為什么不能直說?康德說得好:“審美意會就是想象力里的那一表象(意象)。它生起許多思想,而沒有任何一個特定(確定)的思想,即一個概念,能與它相切合。因此,沒有言語能夠完全企及它,把它表達出來。”(注:康德:《判斷力批判》上卷,第160頁。商務印書館。)因此這種精神境界,只能通過飽含情咸、并訴諸直覺體驗的形象體系,才能暗示、象征、啟迪、感動接受者,使之感悟到形象體系蘊含的、沒有直接表現出來的“象外之象”和“味外之旨”,“言外的不盡之意”,誘導人們去尋求那包含有終極關懷意義的審美價值,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

禪宗與文藝有異有同。其差異顯:禪宗悟道舍筏,不要文字和形象。文藝不能“得意忘形”。得意之時和之后,仍然欣嘗和回味其形象的美。“象外之象”和“味外之旨”,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還是有賴于這些形象的啟迪、誘導、傳達、暗示,永遠離不開文字、語言、線條、音響等構筑的形象。但,文藝與禪宗精神仍然有深刻的相通相同之處:都不能靠語言文字、邏輯概念直說,不能“死于句下”,不能局限、停留于用耳目去直接感受音、線、形、字的表面,而必須用心去體驗、感悟音、線、形、字所構成的形象背后的“象外之象”,誘導人們去感悟那符合人的本性追求的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

禪宗給文藝美學的重要啟發是:文藝審美的本體是尋求包含有終極關懷意義的審美價值、自由解放的精神境界。其方法是通過對來自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藝術形象飽含感情的描寫,以抒情寫意,體現象外之象和味外之旨,對自由解放境界的理想追求,訴諸接受者,讓他們通過對形象的耳目聲色的欣賞之娛,體驗到愉意暢神的自由解放的美感境界。